次日起,顾廷烨便搬去内书房睡;明兰默默的替他备好玉皮凉席和铺盖,更贴心的配上一幕天青绣姜黄蝈蝈的软纱帐,另两尊白玉艾草熏炉,好驱蚊虫。
顾廷烨站在书房的侧厢,看着屋里整齐周全的摆设布置,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严格来说,这不算正常意义的夫妻吵架,不过一个配偶单方面发飙,另一个老实的听着,还吓哭了,可其结果却很符合正常步骤,吵架——冷战。
世界上最麻烦的问题,就是知道是什么问题,却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面对丈夫吃人的脸色,讨债般要她拿真心意出来,明兰头痛得很。
倘若顾廷烨是个寻常男子,明兰自信唱作哭泣一番,必能过关,偏这男人阅历丰富,惯会识人,这两年把明兰的性子摸透十之八九,糊弄不了。
若明兰这会儿跑去表痛心疾首的示‘啊,我已经认识到错误了,请你原谅我吧,其实我是真心爱你的’,估计人家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
明兰懂得那夜顾廷烨话里的意思,可至亲至疏夫妻,本就不能处处实言,否则,当先便该是一句‘我其实是穿来的’。她深觉最近过的太舒服了,少了以往的细致体察,以至疏忽了丈夫的心情,真真不该。
她决心反省。
一个要对方认识错误的根源,对自己真诚以待,属于感情问题。
一个却觉得感情没问题,是方式出了纰漏,需要改进策略,属于技术问题。
前者觉得妻子不诚心,老想着耍小聪明。
后者觉得丈夫太麻烦,太太平平过日子不就完了嘛,真心个毛呀真心,能当饭吃么……
顾廷烨不肯自动回来,明兰又没想出解决办法,只能照常理家务管孩子,夫妻俩闷声不响的对面坐着把饭吃完,倘若男人脸色实在太难看以至影响了胃口,明兰过后再吃一顿。
时日长了,明兰居然很没出息的觉得这种日子也不甚难过,要是能再生几个孩子就好了,可惜男人不肯回来睡觉。
见此情形,顾廷烨愈发气的厉害,愈发不肯回屋就寝;可他又想念儿子,便晚上常抱儿子去书房睡,如今他哄孩子睡手熟的很,倒也不为难。
若他回来晚,就深更半夜把睡眼迷蒙的明兰推醒,从被窝里把团哥儿裹着抱走,然后明兰就会失眠;若他次日有早朝,会在离开前,满屋黑漆漆的将儿子塞回她的被窝,明兰就会被再度推醒,然后抱着呼呼沉睡的肉团子睁眼到天亮。
对于这种前半夜和娘睡后半夜和爹睡,闭上眼时是爹睁开眼时的娘的生活,小胖子没有任何不适,有时半夜醒了,还能跟顾廷烨玩闹一会子,累了刚好就一觉睡到天亮——摸着儿子刚剃好的肉秃秃的脑袋,明兰无力的叹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你爹最近在深夜报复社会啊。
这几日夫妻冷战,府里也不是没有动静。
冷战第三日,秋娘蠢蠢欲动,端着盏燕窝想去书房‘探望’顾廷烨,结果不知说了什么,反而惹得顾廷烨不痛快,连碟子带燕窝摔在门外,秋娘回去大哭了一场。
冷战第五日,翠微将常给庄子里彩环送东西的一个婆子,连同她干女儿重重罚了,没人打二十大板,然后一道罚去了那庄子。
冷战第八日,王氏的娘家人进京了。
王舅父外放数年,如今任期满已满,近日要回京述职,家眷先行一步回来,王氏早就想家人得厉害,早早来告知明兰。说是过两日待王老太夫人安顿好后,阖家去拜见长辈。明兰为难了好一会儿,只能期期艾艾的去跟顾廷烨说了,然后眼巴巴的望着他。
顾廷烨面上故作淡然道:“后日我早些回来,我们一道走,团哥儿太小,先不过去了。”
“多谢侯爷。”明兰就等着他这句话,她原就不想把团哥儿抱过去,可又不想自己做坏人,这句话他来说再好不过了;想着便欢欢喜喜的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把脑袋挨了过去。
顾廷烨看了她一会儿,侧过头,心中暗叹一声:她便如一个孩子,很诚恳的认错,老老实实的受罚,很可爱,很乖巧,可她心里并不知道错在哪里,甚至也不愿改正。
肩臂上柔软馨香,她笑面如花,他心里很喜欢,不自觉的就伸臂揽过她的腰,忽然,他很没出息的想——这样也好,就这么过吧,较什么真呢。
到了后日,明兰照旧又去邀了邵氏,她也照旧摇头,歉然微笑道:“你与二弟去罢,待那小姐俩放学回来,咱们三个一道吃饭。”
大约在小秦氏手中过惯了低调日子,又或者深知顾廷煜兄弟俩的素日恩怨,邵氏在澄园里十分本分,年轻寡妇是非多,平素除了自己娘家,她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加之明兰生产那日,她不曾施以援手,之后见到顾廷烨夫妇更是惴惴,愈发谦和小心。
明兰一叹,柔声道:“那两个丫头便托给嫂嫂了。”
其实她并没有怪她,这世上有几个无私的,大多是先考虑自己罢了。
顾廷烨换下朝服,明兰特意为他挑了一身绣暗纹海棠的墨蓝蜀锦缎袍,然后自己也着意打扮精致,夫妻俩才出门。
王家老宅虽不大,但地段比盛家还要好一些,离皇城不过半个时辰的车马,是以很快便到了,门口的老仆吊着脖子等了许久,一看马车上的玄漆徽记,便知是宁远侯府的盛家姑爷,赶紧恭敬的迎他们夫妇二人进去。
进去时,发觉盛家众人已到了,盛老太太坐在一个白发老妪身旁,老爹盛紘恭敬的侍立一边,满面笑容的说着话,周围或坐或立了一圈人。
上前磕头行礼后,那老妪连忙抬手叫明兰和顾廷烨起身,盛老太太笑眯眯道:“说起来,老姐姐这还是头回见六丫头呢。”
站在一旁的王氏不自然的挪了挪脚尖,王老夫人不以为意,拉明兰到身边,仔细看了:“嗯嗯,果然是个整齐的孩子。老妹妹真是好福气。”
这个所谓的外祖家,其实明兰一个都没有见过,这回初见,侧过脸细看,发觉王老夫人虽年事已高,却鼻梁秀致笔挺,眉目端庄,与康姨妈甚像,想来年轻时是个标致的美人,相比之下,一旁的王舅母便逊色许多,神态严肃,不苟言笑。
王表兄,单名一个佑,生得倒和王氏颇像,四方面孔,口鼻皆阔,蛮敦厚的一个年轻人,自然还少不了明兰的老熟人,嫁作王家妇的康元儿表姐。
此刻她正用倨傲的目光挑剔这明兰的打扮,从她腕子上的青金双环翡翠镯,一直看到她头上的白玉镶金丝偏凤钗,这支凤钗是以七八片羊脂白玉用赤金丝攒成,不论价值,光手艺便非同小可,要将整块羊脂白玉打磨如蝉翼一般薄,据说是已失传的前朝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