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眼角爬满了鱼尾纹,抬头时,有个水滴状的竖纹,应
是见多了生死别离后,在每一回遇见与池漪经历相似的家属时,都会下意识皱眉所致。
但对于池漪,他没有初见面的温和。
应当很不待见她,没有告诉她要节哀,且保持着疏离长久沉默着。
池漪拥有熟练老道的谈判技巧,她知道用什么样的话能够打动医生。
也没有很刻意,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完整叙述了一遍那一天两人遇见时,发生的短短一分钟内的事情。
她没有用多少修饰的词语,或者个人主观的形容词,只是很朴实的在叙述,她看到的一切。
电梯的品牌是西门子、银灰色的色泽,电梯在三楼停靠,医生穿了一件白大褂,里面是范哲思的衬衣,皮鞋有些脏,溅射了一点泥点……
画面描述的过分真实,让人一下子拉入了那一天的回忆。
池漪说,医生在第十秒看着她欲言又止,又是在第三十六秒的时候,对谢韶筠说叫她去复诊。
后面电梯停靠五楼,进来一位残疾女孩,谢韶筠掏出糖果给小女孩时,医生在她身后也跟着笑了笑。
池漪所有的词汇都只是在陈述,但每一个细节都仿佛在她脑海里来回播放过无数遍。
所以她连地板的颜色都如数家珍。
池漪最后告诉医生:“我找过你,后面被同事告知,你这两年去新疆援医了。”
她语气诚恳,眼神专注,模样端仪柔骨,语气温柔可靠,这叫医生感到,池漪可能不是他所想的那种会忽略癌症伴侣的爱人。
“你现在跟我讲这些有什么用呢?”
池漪为医生叫了一杯咖啡,医生接到手边,忍不住责怪的看了她一眼。
池漪对上医生的眼睛,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才艰难的开口,谢韶筠听见她轻轻地说:“对不起啊,可以跟我聊聊她吗?”
“体检的时候其实我跟她见过,那个时候检查就不好了。她那天来我诊室没有画浓妆,也没有什么社会气。我看她第一眼本来没有认出是她。后面她翘着二郎腿,抵上办公桌打哈切,我心里想的是,我女儿要是她这样的,还怪可爱的。”
医生停顿了一下,眼底笑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消失了,他对池漪说:“你们很奇怪,知道吗?这么严重的病,她一个人来医院复诊,没有人陪她。我叫她联系家属,她当着我的面把电话拨出去,可是对方说,在开会。”
谢韶筠听见池漪短促的抽了一口气,她没有再盯医生看了,把纸杯里的咖啡往喉咙里猛灌了一口,谢韶筠凑得极近,仿佛看见池漪眼底有很沉很重的东西要掉到咖啡里了。
待她要仔细看,池漪装模作样恢复了平静,她很轻声问医生:“后来呢?”
“接了那样的电话,也没有埋怨,我又想她应该从小生活在很幸福的家庭里。她对我笑的很阳光,是那种能治愈别人的微笑,安慰我说没关系,说能活着她一定活下去,实在不能活下去了,占用别人身份那么久,总要补偿给别人,所以她
问我要了遗体器官赠予手续办理情况。()”
医生说到这里,有些悲伤地看了眼池漪,池漪低着肩,看不见表情,手里咖啡被她攥在手心里,捏得变了形,咖啡沫从杯内溢出来,落到她手边。
医生递去抽纸,池漪接起来,说了声谢谢,没有抬头。
你没事吧。?()_[(()”医生问。
池漪说,“没事。”、“您继续说。”
“那天医院遇见你,她其实没有阻止我讲述她的病情。我本意准备同你讲讲,她那样很严重了,天天到处跑,你却说你是她朋友。因为不是直系亲属,我便取消了念头。”
谢韶筠坐在池漪腿上微微发着抖,不是她在抖,是池漪的双腿,仿佛支撑不住了,缓缓地向下倾斜。
谢韶筠有些埋怨的拍了下池漪,叫她坐正,池漪听不见,她只好站起来,蹲下身企图把池漪的双腿扶正,可是她的手穿过了池漪的双腿,一点用都没有。
飞机在天空中有轻微的抖动,机翼倾斜,池漪的身体往窗侧倾倒,这一阵颠簸结束后。
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飞机都快落地时。
“你爱她吗?”医生问池漪。
池漪像是一台自动应答的机器,思考的时间不需要有,她责怪于医生这样问,立即而迅速的回答他:“我不是对每一个人都有耐心,去年国selv请我做演讲,前年罗浮宫邀请我当开场嘉宾,很多次光明正大教育别人的场合,我都没有去,因为我没有时间。我只是很想跟她在一起说话,只有这么一个愿望,再没有别的了。”
池漪的声音越来越轻,也许一开始她是高傲的,在说起那些邀请她出席的场合的时候,但声音到最后,她开始发颤。
医生没有察觉到,但谢韶筠听见了。
池漪用违和的像是从滚筒里卷过一遍的嘶哑嗓音说:“我怎么不爱她啊,只是全世界都在告诉我,其实我没有爱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