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哥人在外头,耳听八方。
长安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他的案头。每日厚厚一叠,用的全是暗语。有太极宫的、永安宫的、二皇子处,三皇子处,各枢密大臣处等等,几乎涵括了整个长安的动向。
朝堂和战场一样,决胜千里之外。时时刻刻严阵以待,绝不能掉以轻心。
书信根据重要性依次排列好,放在最上面的一封,总是和三公主府有关。这是班哥每日晨起后要阅的第一封。
昨夜他又梦见了宝鸾。梦见他们第一次坦诚相见。
那是在吐蕃,他们经历最后一次恶战后的事。
嗜血后无法停却的激动,以及胜利后胀满胸腔的征服欲,极易生出无可言喻的兴奋。人处在那种情况下,若不抒泄一二,是会憋疯的。
将士们有酒有肉,腌臜事心照不宣。可他不行,再烈的酒也无法浇灭那份躁动,其他人为发泄而做的那些事,他也不屑为之。抓几个俘虏折磨?也没意思。
他战场上杀人如麻,有如修罗阎王,血腥残暴是常态,用病态的事镇压一个病态的人,起不到任何效用。
唯有她。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的所有一切,种种细节刻在脑海,大概老死那天都不会忘。
破城之后,他们走进吐蕃皇宫,他将她抱上吐蕃皇帝的宝座。
那双褪去罗袜后的白皙藕足踩在他头上,一只手伸向他,准许他亲吻手背。他们身上还沾着血,头发乱糟糟,银甲头盔丢落一地。
他承认自己有几分趁人之危的嫌疑,那时她已经不太清醒。如同所有人一样被苦战后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所以在他比平时更进一步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女郎亭亭玉立的身姿倔强坚韧,犹带几分未完全成熟的妩媚,吹弹可破的白玉肌肤汗珠滚落,衣衫浸湿,我见犹怜。
她怕痛,所以这事最后也只是浅尝辄止。后来再求她一夜春风,她说什么都不肯了。但缠得紧了,十次里面也能有一次,准他像滚球狮子般滚到那莲裙鹤足之间伺候。
当年在屋顶对月醉酒求愿的小小少女,早已褪去天真和羞怯,成长为处变不惊的女郎,可她在他眼里永远都是纯情娇憨的小公主,温柔灵动,好似江南的水,这水润泽了他荒漠般丑陋不堪的心,因此越发令人可望不可即,犹似天边皎皎明月。
她一会儿像水,一会儿像月亮。水在他掌心,可掬不可留,月在心间照,有影无实。
爱人至此,永远悲喜交加,所以更要令她终生难逃,方能得以些许慰藉。
班哥倚在床头回味梦中滋味,好一会儿才丢开绮思,起身换弄污的袴裤。梳洗一番,来至书房,今日竟有宝鸾的亲笔信,真是惊喜,搁在最显眼的地方,他一来就看到。
信中写:“我做了一件事,你不要生气。”
班哥用轻软名贵的丝帛写回信:“你不想我,我才生气。”
又写道,“昨日登泰山,扶摇九万里,天门逢仙人,遥指长安姝。”
因在书信之中不方便多言,便以短短一句结尾,“日后与小善同登此顶,报于天地。”
古来天子封禅祭祀,报天之功,曰封,报地之功,曰禅。封禅,即报天地之功,向天下臣民宣示,天子乃天命所归。短短一句同登此顶,报于天地,是予以权势的诺言,也是情人间呢喃的调戏。
信写好,用胸口余温捂了捂,染上他的气息。层层包裹,这才命人送出去。
回来捧着她的信又看了好几遍,指尖摩挲,好似摸着她的字就能摸着她的人。但情意绵绵之际,也不忘拆开禀报公主府动静的暗语书信。
他人不在面前,看不见她,更得每时每刻都知道她做了什么见了谁说了什么话。
外面夏风呼呼,大室内干燥闷热,侍女们跪坐窗下摇扇添冰,忽然听见桌案断裂劈开的声音,伴随简椟书信挥落一地,高大挺拔的黑影从室内冲出,一阵风走过,杀气重重。
外间议事的宾客和幕僚听见动静,纷纷抬头看去,只见六殿下眉目紧锁,一张俊脸紧绷着,比青鼎里消夏的冰块更冷寒。
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众人心中惶惶,有几个满腔热血胆子高人一等的宾客,作势就要替主人排忧解难。可惜没来得及一展拳脚,主人家自己就先提议——今日先歇歇,结伴行猎去。
同行之人察言观色,六殿下刚才让人出去送信的时候还是很兴高采烈的,现下冷着张脸出府行猎,大家自然得小心谨慎。
今时今日,能在这个关口伴随班哥左右的人,没一个不是家族里的人精子。
唯一于人情世故上稍逊的二愣子元小将军,于前些日子被父亲给予重任,务必让他在长安站稳脚跟。他有心问一问宝鸾的近况,也被班哥打猎时的嗜血凶狠吓退,直到结束行猎,没敢多问什么。
板车上摊开的猎物面目全非,曾经叱咤山林的猛兽血肉模糊,全是被活捉肢解的。元小将军深深呼一口气,鼻间浓厚的血腥气挥之不去。
行军出身的家族培养后代,从不避讳杀戮,残暴的行猎他也参与不少,但像今天这样的,还是少见。
发起今日这场屠杀的刽子手高高坐在马上,一身暗纹紫袍,芝兰玉树。他年轻英俊的面庞并不吝啬笑容,和身边人有说有笑,丝毫不见方才林间的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