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后树荫下,石小侯爷嘴巴子大张,好一会才缓过神,忍不住同身旁的班哥感叹:“这都是哪听来的荒唐话。”
没成亲的人,倒教成亲的人如何御夫掌家。说起男人女人,长篇大论,离经叛道。
小公主还记得她前阵子一听成亲两字就哇哇大哭的样子吗?
班哥手指抵唇示意石小侯爷不要出声。
不同于石小侯爷既好笑又好气的态度,班哥神情淡然平静,望向宝鸾身影的炙热目光也没有分毫变化。只要她不提讨厌他不要他的话,说什么他都乐意听。
她鲜少像今天这样在人前高谈阔论,显而易见,她心情好,才会这般活泼。
亭里气氛异常,小公主的这番言论,令夫人们颇为震惊,但又没有震惊到让人无法接受的程度。钱夫人和小郑夫人一言不发,她们抗拒着小公主的言辞,在内心深处,却不讨厌她说的话,甚至想要细细琢磨。
杨夫人及时发挥她万金油的作用:“说起古人,公主最喜欢哪个朝代的人物?”
话题轻松转换,宝鸾也愿意配合:“今古风流,唯有魏晋。魏晋这一代的人物,深有情也富有智,魏晋以前,多智者总是寡情,多情者总是智弱,到魏晋这一代,名士堪称情智兼浓。一群人,而不是一个人,有深厚的感情,玄妙的心智,卓越的鉴赏水平,以及明察洞见的能力,那么从慕才的角度来看,魏晋最得我心。”
小公主不谈男女,一本正经地聊魏晋,亦让人心中一惊。石小侯爷不能发出声音,都憋不住无声叹一句:公主妙见。
死了未婚夫的人,就是不一样。
瞧,没有婚姻的枷锁后,小公主整个人都抖起来了。
说魏晋这段说得多好啊,同样崇尚魏晋风流的石小侯爷,目光望着公主,有那么一瞬间,忘记殿下就站在他身旁,一抬眼便能瞧见他眼里的亮光。
好在石小侯爷迅速收敛,抬袖擦汗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悄悄往旁瞅,殿下聚精会神,眼睛一眨不眨地凝在小公主身上,仿佛周围所有人都是空气。
小公主还在谈魏晋,她的声音细细柔柔,有一股子惑人心智的韵味。说到本朝的名士和魏晋名士的比较,她这样说:“他们是放纵恣睢的幻,我们是大刀阔斧的野。”
众人莫名有些陶醉。
一个高贵美丽的小女郎,说着一些美妙绝伦的话,好似一副美好的画卷徐徐展开人前,连带着她脚下的灰尘手边的粽叶头顶飞过的虫子都成为美好的一部分。
这份美好,并非一成不变,就在不久前,她还是充满争议的。叛逆地谈着男尊女卑,温柔地聊着魏晋精神,小公主时不时出其不意,叫人知道,原来她不仅仅有光彩照人的美貌和明灿灿的笑容。蠢蠢欲动的叛逆,藏在她少年人的意气之中,让人讨厌不起来,反倒觉得她更为迷人。
很久以后,陪侍夫人们回忆起玉石小亭中公主谈笑风生的曼妙身影,都还是驰魂宕魄。
她理当高高在上享有这世间的一切美好。多年后夫人们总是对人炫耀当年有幸陪伴公主,每每感慨:“陛下为她做出那么多疯事,不是没有道理的。”
其实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了苗头,但鲜少有人注意,若她们再多留点心,兴许就能看出一些端倪。比如说这奢华无度的公主府,突然暴毙的准驸马。当然了,如果这时真有人将蛛丝马迹连起来,下场只怕不会太好。
心狠手辣极其自我的六殿下,无论登基前还是登基后,为了这世间唯一一个迈进他心房的小善,他都会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这天夜里,因为宝鸾不再怕鬼而重新独寝的班哥,听完石小侯爷的回禀后,放心回房。
公主府发生的事,听到的话,就该留在公主府里。石小侯爷下午出去,为的就是提点四位陪侍夫人和惠敏县君,不要在外面乱说话。
公主可以乱说话,怎么高兴怎么来,但她们不可以。嘴巴闭紧,耳朵竖起,才是陪侍们该有的姿态和本分。
房中门帘由春景云缎换成水晶纱帘,人从纱帘下过,珠串发出叮叮咚咚如泉水的声音。班哥刚一迈进去,床上的人立刻从懒散的坐姿变为假装入梦的睡态。
班哥挥挥手,侍女们躬身离去。他坐到床边,轻轻一掀,宝鸾假睡的面庞露出来,她闭眼太用力,长睫都陷进眼窝,只留一半睫毛在外头。
班哥拨拨宝鸾的睫毛,痒痒的,她硬是憋着不动,他膝盖跪上去,压住被角,手从被中伸进去,隔着衣衫覆到她肚子上:“肚子还疼吗?”
宝鸾继续装睡。
班哥:“这个月的月事,比上个月早来一天,太多了些,我手都洗麻了才全洗干净。”
宝鸾蹭地一下红透脸,睁开眼羞恼地瞪他:“你……你变态!”
班哥冲她笑:“自你来陇右后,但凡我能在你身边,哪次不是我伺候的,又不是没洗过月布,我洗的比婢子们洗的更软更柔更干净,你用起来也舒服,难道不是吗?”
肚子被他手心捂得暖暖的,宝鸾嘟嚷的声音变轻,但还是难为情:“我气大,你别惹我。”
“不惹你。”他合衣半躺,将她连人带被抱到怀中,一只手给她扇扇子,一只手给她暖肚子。
因为来月事不能用太多冰,消暑的冰都在门口窗口放着,离床有一段距离。寝房墙砖添用了罕见的玉石,使得人在房中冬暖夏凉,床也是特制而成,宝鸾被班哥抱住,被他扇着风摸着肚子,才没有觉得热。
夏天的衣衫薄,两个人贴在一起,没有异样是不可能的。但宝鸾懒得折腾了,加上她其实没有真正深入了解过男女敦伦之事,还是有些糊涂,道德感是清晰的,身体是迷迷糊糊的,朦朦胧胧地,也就习惯了。
她不问,班哥自然不会傻到明说。
在他心里,她仍是不可亵渎的,但有些本能,不是他能控制的。他能做的,就是不突破最后那道线,她不让亲嘴,不让亲脸,那就不亲,她明确指出不能亲的不能碰的地方,依着他试探的程度,自有分寸。
“小善。”班哥还是忍不住贴贴宝鸾细嫩的脸颊,仿佛这样暂缓血液里烧起来的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