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宝鸾唤他。
圣人没有回应,目光凝在窗外的腊梅上。
梅花开放,迎霜而立。
他曾在这满树寒梅下,教导他的长子什么是英勇无畏,什么是百折不挠。
眼前渐渐模糊,圣人回过神,听到耳边的呼唤声“阿耶”。抬眸看去,原来是他最喜欢的女儿。
圣人招手:“小善,你来了。”
宝鸾轻步过去,行过礼,在圣人脚边跽坐,仔细瞧了瞧,袖中伸出手,手里携丝帕。
丝帕在圣人面上拭过,圣人看到丝帕沾湿的痕迹,先是疑惑,再是恍然。
原来是他的泪。
他苦笑着摇摇头,打量眼前这个最贴他心的孩子。
她圆圆的杏眼,不复往日的水灵与朝气,一派灰败颓意蕴藏其中。唇没有沾口脂,颊边没有施粉,白而略微发青,看上去没有什么气色。
她的悲伤显而易见。圣人从中得到一丝抚慰。
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毫无任何芥蒂,怀着一颗不掺任何杂质的心,情真意切地怀念明达。
“你不要终日痛哭。”圣人安慰道,让她伏到自己膝上。
这般亲昵举动,成人后的子女与父母间鲜少有,天家更是如此。
古人提倡的教育,是防溺爱,严管教。一位受封建正统教育的父亲,再如何宠爱女儿,也不会在她长大后还让她伏在身上撒娇。
宝鸾怔了怔,而后慢慢伏过去。
多日来的悲楚与无力,这就有了缓解与依靠。
眼泪,汩汩泣下,像溃堤的洪水。她哭得一抖一抖,嘶哑着嗓音说:“阿耶,让太医院开药,要那种喝下后就不会感到心痛的药,阿耶,你下令好不好,我和他们说,他们总敷衍我。”
圣人轻拍宝鸾的额头,叹道:“傻孩子,他们不是敷衍你,世间没有治心痛的药。”
宝鸾捶捶胸口,泪眸雾雾:“可是这里痛,很痛很痛。”
圣人抚抚宝鸾后脑勺,传人进来:“吩咐陈院首,让他给公主开些安神的药。”
宝鸾想说喝不下去,圣人又道:“公主喝不下苦药汁,让制成丸药。”
内侍领命,跪拜后退下。
宝鸾感受着这份关切,忽然更加难过。
她的眼泪一颗颗沾到圣人袍间,圣人也不怪,看她伏在膝头泣泪,恍惚像是看到明达幼时学步,摔疼了要父亲抱,哭得极为伤心,大眼睛噙着泪珠,哭几声停下来,擤擤鼻,然后继续哭。
我的孩子。圣人痛心疾首,凄怆无声大喊:明达,朕的明达。
圣人魔怔一般,喃喃自语:“世间这么多父母子女,是慈爱的父母多一些,还是孝顺的孩子多一些?”
宝鸾想着死去的长兄,脱口而出:“古有哪吒削肉还父剔骨还母。”
圣人僵了僵,问:“你说什么?”
宝鸾仰面,这才发现圣人面色已变,眼神凌厉。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嘴唇微张,应该补救应该请罪,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圣人的慈父面孔就此变幻,他审视宝鸾,声音里威严沉沉:“是谁教你的?”
宝鸾凝滞半瞬,随即不慌不忙从圣人膝头直起身。在他凛凛的眼风中,她恭敬地袖起手,行的君臣大礼:“回陛下,臣夜梦长兄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