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秋狩的地方选在骊山附近,从长安到骊山,六十几里的路,单骑走官道快马一个时辰也就到了。因为队伍慢行,圣人有意沿途体察民情,大队伍慢悠悠从早上出发,至骊山时已将近掌灯时分。
山上行宫汤泉宫,早两个月就开始洒扫收拾。各处宫院原有的宫人,加上随行而来的宫人,约有上千人侍候。虽比不得皇宫样样细致,但也勉强舒心。
圣人和皇后住正殿,太子住正殿旁的华灵院,是奢丽庄严的规制。几位皇子住得离正殿远,占了花林左边一排宫院。花林右边是郁郁葱葱的古树林,内里有小湖,小湖边有两处精巧的小宫院,全是三进的院子,宝鸾和李云霄各分一处。
汤泉宫以汤泉闻名,大小不一的温泉有七八十汤,随侍的官员和贵夫人们大部分住温泉旁的客居厢房,小部分得宠的人分到单独的一进院落。
为期半月的秋狩,除了今夜所有人歇在汤泉宫,接下来往哪里住也说不好。圣人兴致高,等不及歇脚几日,明天就要行猎,带的有帐篷,或许会在外宿几夜,或许一直宿外面,全凭圣人高兴。
不管怎么样,冷清已久的汤泉宫,至少今夜是热闹非凡的。
行途慢游,没有舟车劳顿,但也没有再歌舞一夜的力气。晚上没有宫宴,圣人让各人自行游玩歇息。有精力充沛不想早早睡下的,在能走动的范围内,秉灯夜游,乐不知返。
月色下流连的人如萤火虫般游荡,时而相聚成团,时而碰头散去。其中一只明显闪亮的萤火虫,从黑暗中的山石楼阁穿梭而过,垂红绦的四角琉璃宫灯,幽幽散发如雾般的光芒,融融洒在石板路,照得身后人像是踩着云雾而来的仙人。
守院门的老妈妈们眼神不好,乍一见有人来,看不清衣着服饰,只觉气质绝然非人间物,小声惊呼:“不得了,有精怪。”宫殿建在山里,难免让人联想鬼神山精。
宫里跟出来的人也有一个在院门伺候,严肃呵斥:“闭嘴,胡言乱语,该拖下去打死!”
老妈妈们常年在汤泉宫,不敢和宫里的人驳嘴,垂眉低眼的,嘴里还有不服气的话:“住着公主,小心总没错,撞客上了谁负责?谁都不担起!”
宫人哭笑不得,想再训斥几句,又怕见罪来客,琉璃宫灯近在迟尺,只好飞过一个警告的眼神给妈妈们,换上笑脸恭敬迎接:“殿下,您来了,二公主也在里面。”
班哥脚步迟疑,原想来陪陪宝鸾,李云霄在,这就不得如愿。
“二位公主吃过晚膳了?”
“刚用过不久。”
要是吃晚饭的时候就在,待得足够久了,差不多该离开。班哥闪开宫人自作主张的手,灯丢给随行的侍人,流行大步走进院子。
老妈妈们愕然,虽只匆匆瞟得半边模糊身影,但也足够激动。这气势,莫不是太子殿下?
“鼻子挺挺的,长得俊。”
“腰带是镶金玉的,靴子是满绣蛟龙团云纹的。”
“腿一迈多长,是个结实的。”
老妈妈们兴高采烈,为自己见了一个真正尊贵的殿下而雀跃。
汤泉宫的人当差几十年,无事不能四处走动,老妈妈们在外门做事,见过最尊贵的人也就一个公主,还是坐着软轿来的,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忽然见到一个皇子,丰神俊逸年轻英气,怎么可能不往最合适最尊贵的身份上猜。
圣人自然是不猜的,圣人没有这么年轻,十几年前登基的,不会是个少年人。
妈妈们你一言我一语,热火朝天,是不是太子也没人敢问。未能接到灯的宫人庆幸此时无人在意她,红着脸退到光影外掩饰,脑海里仍是六皇子俊朗的身姿。
正院里红叶茂密,各色秋菊芬芳馥郁,班哥放轻脚步,示意廊下摆弄茶吊子的宫人不要出声,凑到窗下,宝鸾的声音从屋里飘出:“一二三四五六,我的钱字面比你多一个,我赢了。”
另一个霸道的声音是李云霄:“数错了,瞧,明明是我的多!”
“你自己翻过来的不算。”
“怎么不算?又没说不能自己翻。”
“耍赖,我不玩了。”
班哥好笑,原来是在玩颠钱,和李云霄?还不如和只癞皮狗玩。
“啊,正好,我们来打双陆吧。”还是李云霄的声音。
好一会才传出宝鸾闷闷的声音:“你先发誓,愿赌服输,绝不耍赖,我就和你玩。”
“哎呀,你这人,又不一定能赢,要是你输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