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亭阔朗,四面透风,地上铺陈着金丝竹制成的竹簟供客人席地而坐。宝鸾笑容温和,打量两位新来的县君。
郡公们的女儿入长安,上午傅姆就已提醒过。见一个也是见,见两个也是见,今日赏人多过赏莲的宝鸾,不介意再多赏两个美丽的女郎。
两位县君年纪都不大,一个略显稚气尚未长成,眼中压抑着好奇,时不时偷瞥四周。另一个气质清丽,容姿优雅,只是有些眼睛朝天,隐隐又透着些愤然。
宝鸾暗笑,这人不情愿来?好心让人去请,原来不领情。
她心想,你不愿拜我,我还乐得少见一个人。
公主出游,只有公主不见人的,没有别人不见公主的。过去宝鸾玩耍,全由着自己的心情,身边陪伴的女郎全是自己挑选,如今突然变了变,什么人都要见,宝鸾也觉得不习惯。
因为她自己选的,所以只能耐着性子适应。好在宝鸾本就是个柔和人,适应起来也没有多难。
迎着明婉县君不讨喜的目光,宝鸾笑容依旧。
问过几句家常话,另有陪伴的女郎讨喜地说着俏皮话引宝鸾注意,新来的县君有多别扭,宝鸾不再在意。
亭中女郎们或跽坐竹簟陪着公主说笑,或安静站在角落欣赏满湖出水芙蓉。明婉县君听着女郎们的奉承话,忍不住为她们含羞。
她越是不屑,越是频频朝宝鸾看去。公主乌黑云髻上华丽的花钗步摇、细白脖颈上挂着的宝石璎珞金项圈、腰间润亮白泽的珍珠腰带压衣白玉环,以及绣飞凤的灿金宫装,无一不狠狠刺中明婉县君的眼睛。
不是公主,却怡然自得地享受皇家富贵,毫不知耻地让人奉承!这就是所谓的帝国明珠吗?只是运气好罢了!
忍无可忍的明婉县君腾地一下站起,从热闹的女郎猫群中退出。安静赏莲的女郎比比皆是,没有人为明婉县君的离开大惊小怪,反而有人因她腾出了位子,欣然挨着公主脚边坐。
宝鸾的余光先是洒过惠敏县君,这位小县君乐陶陶地同新认识的女郎开交绳,已经将她的同伴明婉县君抛之脑后。而后又看那位莫名其妙的县君,只见她倚靠在亭柱旁独自赏莲,脸上仍挂着愤愤不平的火气。
啊,明婉县君对皇室忠心可表,太常寺应该招纳她做招牌才是。
宝鸾收回思绪,懒懒摇着象牙长柄绣粉蕖的团扇。吹着凉风看着夏莲,在一片女郎如黄鹂百灵般清脆的嬉笑声中,睡意渐生。
傅姆及时注意到宝鸾以扇遮哈欠,正好劝宝鸾早回去歇息。
大轿很快抬来。
宝鸾回宫后,其他人仍在游玩,只是不如刚才先时那般热闹。
惠敏县君重新注目明婉县君,问她:“方才她们念诗,你怎么不来?要是你为公主作诗,她肯定夸你。”
明婉县君唇边一抹轻慢的笑意,如雅士般负手在背走了两步:“此地无诗可做。”
惠敏看了看明婉身侧的女郎,是个姓赵的女郎,不知道明婉什么时候认识的,两人谈心正高,走到另一排葱郁繁茂的槐树下,惠敏不想陪着说话,转身走了。
“……我算是瞧出来了,方才满亭子的人,就只妹妹有几分荷花的品性。”这悦耳的话似饮子一般凉爽,听得明婉心头熨帖,眼睛更是要看到天上去,好不容易下来了,下巴又抬起,喜欢的目光重新端详这个颇为相得的新闺友。
只见她气质不比自己差,容貌不比自己逊色,谈吐也有三分,虽是出自已经衰落的赵家,但勉强可以往来。
自见了公主后,明婉憋在心里的话总算能够向人倾诉:“……就没有人说说吗?”
“谁敢说?”赵福黛声音越发低,言辞间颇多忌讳。
明婉从愤怒中清醒几分,及时打住:“是了,天家不可议。”转念一想更加不舒坦,皱眉道:“那她更该有自知之明,怎么还出来招摇?生怕别人不记得她是什么来路。”
赵福黛抬手捂住明婉的嘴,轻斥道:“别说了!她最是得宠,谁都比不了她。”
这话一出,犹似点燃一根爆炸,在明婉心里噼里啪啦地炸开:“祸乱皇室,天理难容,若知羞耻,理当自戕!”
“妹妹大义。”赵福黛叹息,双目似有无尽担忧:“这话,可千万别到她面前说。”
明婉深深敛起眉心,恨铁不成钢:“皇家威严,是不能挑衅,可她既承了这份尊贵,总得顾及体面,不能不让人说话。”
“好歹她过去喊过我一声表姐,就这,我都不敢在她面前说话。”赵福黛微微含笑,对上明婉傲气的面庞,道:“今天你也看见了,那么多人,全捧着她喜欢。现在人人都赞她气度娴雅,竟似要传出贤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