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是什么?”
她会问。
“星期二是什么?星期二为什么是星期二?”
“星星上有人住吗?”
有些问题格雷伯爵回答得上来,有些不能。他会因为回答不上而苦恼、略微心虚,进而在下一次进入实验室之前准备好那些问题的答案,然后再次被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难倒。
每当他离开实验室,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悸感会烧得他步履匆匆,满心寒冷;但每次当他返回实验室,和“奇迹”交谈时,心灵的平静感会重新将他舒缓。
直到某一次,其他实验室出现了重大研究成果,所有科研人员被抽调观看实验成果,当天的化验分析报告就只能由他来完成。
在白房间里,他们单独见面的时候,格雷伯爵第一次不能够给“奇迹”带来任何让她欢笑的礼物。
当他把针筒刺入这个孩子柔嫩洁白的手臂,后者毫不挣扎,只有眼中慢慢泛起泪花,怯怯地注视着他。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半跪在地上取血的他抬起头,迎上了她的目光。
“………”
和这双眼睛对视,他就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后脑,思维霎时间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孩子清澈、信任、充斥着泪水的眼睛。
——————那么天真,那么柔软,像一朵小小的花,依偎在他手心。
那不是一个因为神眷顾他们,而莫名出现的完美实验品,也不是什么新世界信标的“奇迹”。
那是一个孩子。
——————他在折磨一个孩子。
——————天啊,他在折磨一个孩子。
…
希斯莉的咖啡已经喝完了,她坐在沙发里,认真听着格雷伯爵断断续续的讲述。
“人都是很懦弱的。”
回忆到这里,灰发男人平静地说。
“我那时想过带你逃走,但总是不知道能带你去哪里,我看了很多次实验室的线路图,我知道那条路最容易让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但我总是在犹豫,我没有意识到我的罪恶会惩罚我。”
…
惩罚来得惨烈而迅疾。
生命逝去得如此之快,他的小女儿没能长出翅膀飞翔,她的脚步太轻盈,像没有羽翼的小鸟,在他的妻子能够发现之前,跌跌撞撞地朝着太阳飞了过去。
而他的妻子也在十五分钟后,化成了一座尘灰制成的石雕。
没有在大灾变里死去的、他曾经宣誓去爱的一切,终究还是离开了他的生命。
他将血泊中的小鸟收敛进适合她身形的盒子,将妻子的灰烬摆在盒子旁边,然后继续生活,因为大灾变的所有人都在死去,也正因如此,新世界才变得格外重要,“奇迹”才变得格外重要。
“奇迹”有了所有他有的童话书,所有他有的玩具,所有他的时间。
在那间白色的实验室里,她对他有着一种格雷伯爵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信任,好像她的直觉促使她分辨出他的脚步声,每次都能够恰好在实验室的门口等着他。
像他的小女儿,只不过后者会抱着拖鞋跑向他,前者只能穿着实验室里统一发下的白色裙子,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两者的血液都很红。
在几年后的同一个夜晚,他忽然忍不住和她说了他的小女儿的事情。
然后“奇迹”的小手揪住了他的白大褂。
“天国!”她兴致勃勃、无比高兴地重复道,“天国、天国是个好地方吗?”
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在尼|古|丁的烟雾中,他总是会想他的小女儿会去到哪里。
在这个病态的世界里死去的人,都会去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