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朋友们好,今天是1927年2月1日星期二,美国气象局今天上午布飓风三级应急响应,由加拿大曼尼托巴而来的第六号风球已抵达威斯康星州,本市将会受到暴雪侵袭,本电台提醒大家做好防雨雪措施……”
明尼苏达州的天空彤云密布,是要大雪的前兆。
小小的花园hoe内,一个青年正在厨房里忙活,听到收音机播放的天气预警,暂时放下手中的擀面杖冲外喊:“黎光,气象局说要下雪,咱们是不是也要去市集屯点粮?”
擀饺子皮的正是伯昀。自漂洋过海来到明州,几人就在学校附近租了这一栋小别墅,今日亦是农历二九,中国人到哪儿都得过的除夕。眼下还不到六点,书呆子伸着懒腰下楼:“我瞅这风刮不到咱这儿,你要是不放心,过会儿我喊单子一起买点米和肉回来……”
“大家是不是都还没起?”伯昀忽然想起:“等等,今天是不是我五妹答辩会?”
这种木板房的隔音虽不好,床上的人睡得可香。『迷』『迷』糊糊间好似有人在推她,云知不情不愿睁开眼,隐约看到床边一个男人的侧颜,鼻梁在昏暗中都显得优越,连嗓音都飘飘渺渺……
她淡定闭回眼:喔,还在梦里。
下一秒被闹铃彻底惊醒,这回睁开眼,小小的卧室内再无他人,她撑肘直起身,疲惫地拿拳敲自己的肩,暗暗感慨:果然累着了……
为了这回的学术论坛她熬了几个通宵,只要顺利拿到学,不仅能进入学生会,最快年底她就能取得学士学位。
兴许是之前在国内打了一层不错的“底”,或是因为成日受了伯昀一群物理狂魔的耳濡目染,她进明尼苏达大学也才两年半不到,不论是综合成绩还是专业学科都远远领先于同级同学。尽管伯昀总劝她应该继续攻读硕士,再往下念个三载,难不成是要将这异国婚姻进行到底?
书桌上堆满选题相关书籍及材料,想到有几本得归还图书馆了,她拉开抽屉找借书证,一眼见到面上放着的两封未拆的信。是两天前就收到的,当时她还沉浸在论文的收尾阶段,担心思路受影响没敢拆。眼下看时间还早,先裁开祝枝兰那封——依旧来自于弟弟无巨细的享,比他和八大掌柜合作默契啦,还有他的鸾凤园请到了梅兰芳和孟小冬同台演出啦,以及他近来和小音的“婚姻生活”啦……
半年前得知小七和小音结婚了,云知知道时简直要惊掉下巴,据小七阐述小音家欠了巨债,她爹『逼』不得已要将她卖给债主家做姨太,路上给小七截胡。许音时也给她寄过信,除了感激,字里行间依稀能看出她对小七的情意,当然祝枝兰则坚称全看姐姐的面子上才救的人,强调风头过了就放小音自由……唔,就目前看来,这“风头”应是没有过的迹象。
云知洗漱时顺道想了一下回信怎么写,这时房门传来敲门声:“老师,起了吗?”
“起了。”
她对着镜子辫了个半扎半扎的法式辫,犹豫数秒还是将另一封信塞进书包,门一开,外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抱着只猫笑她:“rsl怎么起的比我还迟……”
寄住在他们家的华人男孩leo最爱找她教功课,平日里总称她“issl”,无视她的已婚身份,这会儿听他唤自己“rs”,她意外挑眉:“这乖?昨晚给你布置的作业没完成?”
leo赶忙岔开话题,“老师,今天气象台说要刮风,你穿这漂亮的裙子会不会冻着呀?”
“你少扯开话题,等我晚上回来检查作业。”她从衣架上拿下貂皮大衣,看leo死命逗怀里的小猫,“你别老欺负心心,芙芙呢?”
leo还没答,楼下大哥喊大家吃早餐。她担心这天『色』说变就变赶不上电车,下了楼从倒台随手拿了片吐司,单子他们围在厨房外边不知聊什,伯昀手里还拎着个固定门窗的锤子,见到她,当即叫住:“小五,傍晚怕会下雪,记得早点回来,今天就别骑车了,还有春联……”
“知道啦,回来写!”她应了声,套上靴子匆匆出门,走得急,后半句话都没听清。
风雪欲来,街上行人无几,电车挤得人满为患,司机不敢行驶太快。
云知靠坐在窗边,偶尔能看到一两只梅花鹿、傻狍子从路边蹿过,这是“千湖之州”的明州,格外美丽的小城,典型的哈尔滨气候,起初伯昀他们被冻的叫苦连天,她还好,就不知沈一拂能不能适应。
她又默默叹了口气,告诉自己别犯傻,等他倒不毕业回国快。
那年登船后,在下一站停靠点收到了他报的平安。电报内言简意赅,未提及他们如何除掉的柳原义,但柳原义一死,便等同与日本公使为敌、与胡承景宣战,沈一拂为了保全科学社,同他们几经生死较量,若非后来奉军二次袭京,胡承景逃命奉天时被杀,此事亦不会轻易罢了。
只是当沈一拂带领麾下军士投诚国民革命军时,难免成为北洋军『政府』的头号通缉对象。
他并非不来美国寻她,只是一方面他有主帅应担负的责任,另一方面南方『政府』亦想拉他入己方阵营,不愿轻易放他离开……
据说这两年刺杀他的人络绎不绝、无孔不入,他的信只能通过祝枝兰转交,直到去年次他在去取她信的途中遇袭,差点命丧当场,她再没有给他写过信。
他给她的信却从未断过,有时三个月一封,有时一个月都能来三封……
电车横跨过密西西比河的桥梁,她到底还是没忍住,从书包里掏出那封信来。
小心撕开封口上的胶,展信,依旧是熟悉的字迹、熟悉的抬头:吾妻妘婛。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应该早过了生日,此刻于我而言,是你的二十岁生辰,我买了一块『奶』油蛋糕,点了根蜡烛,等风吹灭,想象是你吹的。”
“上回你说过明州山好水好,家家户户钟爱冰钓,可惜南京湖未结冰,我前几日钓了一只鲤鱼,放生后被江随笑了半日。有幸结识了一名垂钓者,是去年三一八反帝国运动的顾先生,同为北洋军通缉犯,我们一见故、无所不谈。他有一席话令我感触颇深:中国人从未停止通往中华复兴之路,我们的凝聚力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其他国家都没有的。”
“当晚我梦到数十年后,彼时中国已无租界,外邦再不能对我泱泱大国指手画脚,你我七老八十小,同儿孙讲年轻时的故,时而义愤填膺,时而啧啧称奇。我怕你看到这里大概要着恼,你明明正值青春,怎么能把你梦成一个老太太?别担心,你老后依旧美貌,只怕到时你别嫌我。”
“常觉人生不可思议事良多。我曾盼与你再见一回,后来只求你平安快乐,今又想与你生儿育女,过平凡人的一生。又庆幸你能远渡重洋,心无旁骛为学业奔波、穿好看裙子去听莎士比亚的歌剧、同异国他乡的朋友深夜观星……我猜你会和他们提及我,就不知会说什。若我能在你身边就好,至少在你被那些英俊小伙追求时,还能把他们挡开。”
信本来应该就断在此处,没料第二页又另起一段,墨迹更深,像是后来临时添的。
“十月已过,切切思念,唯有笔墨寄情。想你温言细语,想你写的字化飞碟到我身边。我会护好自己,在下一次拥抱到你之前,给我回信吧。”
“夫,沈琇。”
电车抵达明尼苏达大学前的站台。
近半乘客下车,有个小男孩指着窗外同他妈妈轻声说:“o,isau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