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野见他清醒,喜道:“爷这几天可算是睡了个踏实觉了,咱们到京城啦,小小姐肯定盼着见您呢!”
征野一直管宝音叫小小姐,虽说小丫头的头衔已经在福承郡主和福承公主里变了个来去,在他眼里却没什么分别,都一样是他家侯爷的宝贝闺女,贺家的小小姐罢了。
俗话说近乡情更怯,但想起宝贝闺女,贺顾嘴角也不由得带了三分笑意,道:“这个鬼丫头,想必这些日子,肯定把外祖母烦也烦死了。”
话语间已经到了城门口,征野勒马转身去和城门守卫准备报路引文牒,贺顾便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等着,却不想那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小人等奉旨等候将军多时,恭迎贺将军凯旋返京!”
贺顾一愣,那头征野似乎也吓了一跳,勒着马回到了马车边上,道:“爷,你快出来看看,好家伙,这是……”
贺顾撩了门帘弯腰钻出马车一看,却见城门前两侧不知何时已经乌压压跪了一片,那领头的他自然认得,正是玄朱卫的卫首——
再定睛一看,此人旁边还站着一个玄黑甲胄打扮的中年短须将领,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京畿五司禁军都统李秋山。
李都统见贺顾终于从车马里露出了个脑袋,远远朝他一拱手,笑道:“贺将军,可真是叫我好等,果真是贵人步迟啊。”
贺顾转头低声对征野道:“……怎么这么大阵仗?你路上叫斥候提前进京去和陛下报过我们什么时候到了?”
征野十分冤枉,道:“天地良心,爷叫我不必去,我怎会自作主张,真没有啊。”
贺顾只得低低叹了口气——
他不愿和裴昭珩报行程,便是怕他这样,虽说此番的确是得胜凯旋而归,但万一皇帝恩宠太过,风头过盛,到时候平白又闹得言官们不痛快了,又是一番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实在很是不必。
也不知道李都统究竟是怎么知道他们会今日晌午到城门的,但既然人家已经等在这了,算品级李都统还是他的上峰,又是皇帝给的面子,贺顾自然不能不要,立刻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李秋山面前拱手笑道:“贺顾见过都统,竟然劳您亲来迎贺某,实在愧不敢受……”
李秋山笑着摆手道:“如今你可是凯旋班师回朝,这回立了大功,一得知你动身,陛下日日惦记着,特特叫我亲迎,今日的仪仗规制可不低啊,贺兄弟年纪轻轻,不像我这个糟老头,日后前途定然是不可限量,我还巴望着往后你青云直上了,咱们老哥俩多多相互提携呢。”
贺顾转眸看了看城门里列队的仪仗,只略略一估便看出李秋山所言不虚,珩哥这是搬出大越朝迎将返京最高的仪仗等他回来了,这仪仗比照亲王亦是不低,又岂止是不低,如此恩遇厚待,简直是新朝头一份,承平年间开门红了。
也难怪一向稳重老练如李秋山,位极武臣,如今也要忍不住对他说那样的客套话示好了。
旁边的玄朱卫卫首见这二位爷总算客套完了,才小心翼翼拱手道:“还请将军入城,陛下也在宫中等候将军多时了,咱们这便动身吧?”
自然没人敢让皇帝多等,又有倚仗相迎,七摇八晃的马车肯定不能再坐,征野如今倒是很有眼力见,见状赶紧叫人把云追牵来了,贺顾翻身上马,朝李秋山略一点头微微示意,便打马在前,李秋山跨马在后,二人一道进了城门。
方才未进城门,贺顾便隐隐约约听见了里头人声喧哗,等骑着云追穿过长长的城门门洞,扑面而来的便是两侧百姓夹道的欢呼声,想是这样大阵仗的热闹,又是国朝年少将军得胜而归的大喜事,百姓自然都愿意来瞧,皇帝又无意压着,自然是整条街人头攒动,欢声鼎沸。
已入四月,时进暮春,今年的春天却仿佛去的尤其慢,汴京城的桃花还未有败谢之迹,竟仍还开得鲜妍娇艳,贺顾在满街芳菲落雨之中被簇拥着往宫门行进,这样大的阵仗和礼遇,百姓们洋溢在脸上的爱戴和欢喜不是作假,此刻没人再关心这位少年将军和天子之间那点缠绵悱恻又香艳难言的桃色传闻,只是真心的感谢他替新朝消除了北地一个长久糜烂的疮疤,让这个国家得以休养生息,臣民不必身陷受人践踏凌虐、流离失所之苦。
贺顾看着这样一张张面孔,心里也一片温热,说不高兴那是假的,此时此刻,美好的叫他如同身坠梦境,前世裴昭元对他也不乏礼遇,可却没人比贺顾自己更清楚,那些手足相残、同朝起戈的厮杀,不过是为了一个人的权力,而这一世,他的浴血奋战才似乎终于有了正确的意义。
毕竟出生在贺言两家这样门第的男儿,骨子里若没有一腔赤诚的热血,那又怎么可能?
最后贺顾勒马驻足在宫墙下,抬头远远看着皇城门上那个瞧不清面目的人影,却一眼认出了那是谁——
虽然远远隔着高高的城门,可那人的身形轮廓,笑貌英容,却宛在眼前。
这一刻,分明应该看不清裴昭珩的神色,贺顾却觉得自己好像清晰的看见了。
珩哥看着他,在笑。
这一刻,他一路行来,满街的芳菲落雨,欢声雷动,都好像失去了颜色和声音,天地间只剩下了城门上低头看着他的那个人,和城门下抬头看着那个人的他。
贺顾的嘴角一点点扬起,从马背上跃下身来,对着城门跪下,拱手抬头一瞬不错的定定瞧着那人,扬声朗朗道:“陛下!臣贺顾幸不辱命,得胜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