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前些日子流传的皇帝和贺将军搞男风,而且还搞出个福承公主的离奇风流韵事,又究竟是真是假?
但是皇帝肯想通,不再钻牛角尖了,这毕竟是件好事,这消息伴着北地连连传回的捷报,一时也叫一个多月来愁云惨雾的朝野上下终于舒眉展目、喜笑颜开起来。
只有内务司新上任的管事赵斋儿赵内官心知肚明,皇帝和贺统领究竟是个什么关系,毕竟他天天守在揽政殿,有时候听了一耳朵的墙角,那也不是他故意的,这些事他师父——此刻远在帝陵的前内务司管事王公公早就教过他,只要当作没瞧见、不知道、皇上这么做很正常,也不要往外传一个字,就可安稳度日,可此刻选秀这烫手差事落在了他内务司的手上,斋儿就是像装傻也不行了。
到底选还是不选?
怎么选?
选谁啊?
不选吧,皇上都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了……选吧,皇上分明心里就只揣着贺将军一个,旁的公的母的都不上心,他怕是怎么选也选不上叫皇帝称心如意的,且要真选出来个皇后,等贺将军回京了,万一和皇上置气,那到时候他两个床头打架床尾和也就罢了,自己岂不是要被拉出来背锅祭天……
斋儿心里越发苦了。
他憋了几日,终于决定寻个机会,趁着四下无人和陛下求个明旨,问问这选秀的差事到底怎么操办。
这一日正好议政阁那边来了奏报北地战事的折子,北地的折子皇上一向最着急看,斋儿便寻思着趁着递折子、沾沾贺将军捷报喜讯的光,请示一下圣意。
揽政殿里燃着细细的檀香,一片寂然,只有御案上皇帝翻动奏折哗哗的声音格外清晰,斋儿捧着议政阁送来的折子,小心翼翼的弯腰陪着笑道:“皇上,议政阁那边又得了北地战事的奏报,王老大人叫奴婢立刻送来给皇上过目呢。”
裴昭珩正在批着关于户部清算去年亏空情况的奏事折子,先帝在时虽然朝野平稳,但是对底下的许多贪墨和营营苟利之事,其实已经是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经常雷声大雨点小,犯了错通常只要不是戳到先帝的心窝子上,都是能饶便饶了,左不过革职罚俸训斥几句,所以才得了个仁君的贤名,如此虽然瞧着一片歌舞升平,其实国库却已经连年亏空,眼下再想找补回来,绝非一日、甚至一年半载之功。
这堆烂摊子,前世裴昭珩便已经收拾过一次,此刻说是轻车熟路也不为过,但是真的摆在眼前,看着那折子上一个一个的名字,还是不免觉得火气上涌,有些心烦意乱。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闭目眼前出现的却是子环漆黑明亮、爽朗干净、带着笑意的一副剑眉星目——
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分明也不是第一次和子环分开,但此前却从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心神不宁,无论朝会、看折子、甚至行走坐卧,一闭上眼便满眼满心全是子环的模样。
他神情静静的看着奏折上一行一行密密麻麻的字,实则却一点也没看进脑海里,那些墨迹倒像是在他眼里变了个样子,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字,却忽然陌生的很,如同第一次看见一样。
裴昭珩正神游天外,忽然听得斋儿的声音,恍惚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方才他说了什么,顿时精神一振,立刻道:“是北地的折子吗?拿上来。”
斋儿立刻依言捧着折子到了御案前递给他,又等着皇帝翻开奏折看了一会,才又小心翼翼的陪着笑问:“陛下,奴婢刚刚接手内务司,有件差事怕办不妥当,也实在不明白该怎么办……故而……故而想和陛下请示一二……”
他字斟句酌、心惊胆战的说完,又很有耐心的等了一会,可御案那头的皇帝却一言不发,只字未答。
斋儿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他不会是哪里说错了话吧?立刻偷偷用余光打量了一下皇帝,却见他目光仍是落在那封奏折上,神情有些怔然,倒像是……倒像是……
愣住了?
斋儿感觉到有点不对头了,但他话已经出口,开弓没有回头箭,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皇……皇上……?”
裴昭珩的意识还沉浸在手里这封奏折当中。
前半部分是捷报,承河大军一路高歌猛进,北戎人落荒而逃,雁陵成功收复,他虽不意外,毕竟领兵的人是子环,但也一样为此高兴,可后半部分看下去……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几乎叫他如坠三九寒天——
等看到最后一句,那短短的“贺将军危”四个字,已然是遍体生寒。
只是刀伤……只是刀伤……怎么会这样严重?
那汗王刀上有毒……既如此……解药呢?为什么他们没有去找解药,而是只发回朝廷,给他看这么短短一句钻心蚀肺的“贺将军危”?
裴昭珩久久不答,斋儿已经不敢再问了,聪颖如他,也已多少猜出几分这封奏折里大约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此刻后悔也没有用了,只能闭嘴再不多言一个字,噤若寒蝉。
裴昭珩合上那封奏折,拿着它站起身来缓缓行到殿门前,顿住了脚步。
斋儿跟在后面,想要打量皇帝神色却又不敢抬头,正自纠结着,却听那头裴昭珩站在殿门前忽然道:“你去议政阁传讯,奏事会提前一日,让他们明早就进宫来。”
斋儿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敢再问选秀的事,只低头恭声道了句:“是。”
便立刻悄声退下去了。
揽政殿外满庭枝头堆雪,未见一点春意,仍是料峭冬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