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疏自当年随着三殿下“出降”离宫,便许久没有再这样长久的替贵人守过夜了,毕竟上了年纪,精神也稍有不济,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熬得住,所幸三殿下也并不是刻薄苛责的主上,她与殿下又有年少的情份在,裴昭珩待她自然格外宽厚。
但今日这样要紧的日子,宫中的内官宫婢虽多,可以前毕竟殿下没用过,兰疏也不放心这些年轻孩子,怕他们伺候不妥当,耽误得登基大典出个什么岔子,便从早到晚一日不错眼的盯着,丝毫不敢懈怠。
直到大典散了,又安排了两个小内官替殿下……或者如今该说是皇上了,沐浴更了衣,入夜了,她才稍稍打了个哈欠,靠在门廊下闭目养了会神。
万没想到,兰疏这厢还没闭上眼多久,便从身后揽政殿内殿里听见了一点隐隐约约传出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从某个人嗓子眼里极低处,摁捺不住逸出来的,带着点痛苦的隐忍,又好像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隐约透出几分暧昧意味。
这嗓音她十分耳熟,可却不是皇上的。
兰疏一怔,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个人疏阔爽朗的俊俏眉目,嘴角顿时抽了抽,正此刻,后头却传来一个内官的声音:“兰姑姑?”
兰疏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见是斋儿,才道:“原来是赵内官,不知……”
赵斋儿笑道:“姑姑是皇上在潜邸时,身边便贴身得用的人,以后斋儿还要多仰仗姑姑指教,您若不嫌弃,唤我一声斋儿就是了。”
又举了举手里的托盘,道:“陛下方才吩咐的茶已泡好了,姑姑瞧瞧,这茶汤温度可还合宜?若是没错处,我便送进去了。”
兰疏脸皮颤了颤,心道你若是此刻送进去了,那才是有了天大的错处。
但又不好明言里头主子此刻正在办要紧事,更不好解释和他办要紧事的那位爷,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只得干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道:“呃……天色已晚,皇上也该歇下了,饮茶不宜安眠,我看今日这茶,便不必给皇上送进去了。”
斋儿一愣,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分明记得,是皇上沐浴后亲自吩咐,让泡一盏春茶进去,怎么此刻兰姑姑却……
谁知兰疏话音刚落,揽政殿便又传出来一声极低的呜咽。
这下便连斋儿也听出来了——
那是个男子的声音。
斋儿稍稍一愣,脸色立时变了——
他虽年轻,也是自小在宫里长大的,是宫中的老人了,岂会听不出来那声音意味着什么。
但……这可是揽政殿啊!
里头……里头……可只有一个主儿……怎会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而且还是……
斋儿不敢再往下想了,抬头对上兰疏凉飕飕的眼神,立时吓了一跳,这次终于不敢好奇了,道:“那……那这茶我便端下去了,有劳姑姑在此处看顾。”
兰疏淡淡道:“今日听得,不许外传一个字,否则掌事可得仔细着自己的脑袋。”
斋儿吓了一跳,连忙应是,立刻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兰疏叹了口气,暗道这两位爷可真是会挑时候玩,登基大典刚过还没半日,一国之君便和股肱之臣白日宣……咳,好吧,倒也不是白日……
里头的贺统领却不知道,他黑灯瞎火的摸回帝王寝居,已然被外头的兰疏发觉,且还十分尽职尽责的替他与皇上擦了屁股,他被折腾了一夜,了事时,险些没能从御案上直起腰来。
等到云歇雨停,外头已然是蝉鸣簌簌,月上中天了。
贺顾要走,裴昭珩却不让他走,只是他终归倔不过贺顾,最后也只得妥协。
裴昭珩大约是看出了白日里贺顾有心事,也猜到了是什么缘由,贺顾临走前,又再三和他说了几次白日在庆裕宫时说过的话,神色十分认真,不似作伪。
贺顾听了,却只是面上扯着嘴角傻笑了一会,其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太当回事。
或者说是,没太当真。
倒也不是贺顾不信珩哥,只是他今日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乌漆麻黑摸回揽政殿的路上,便已经想清楚了——
如今要面对的事,他本早该意识到会发生,早该做好了心理准备,人不能贪得无厌、不知餍足,老天让他遇见了珩哥、前世承了他的恩、重生一回,已是悲天悯人,他贺顾也该知足了。
诚然他与珩哥二人两心相许,也曾经互相承诺过终生不娶,再不瞧旁的女子之类的话,可今日这一场登基大典,贺顾跟在裴昭珩身畔,瞧着底下乌泱泱望不见尽头虔诚叩拜的朝臣、听着山呼万岁的声音潮水一样涌来,贺顾却忽然恍然惊醒了——
万里江山,臣民浩浩,担着这一肩重担,要随心所欲,谈何容易?
心想事成玉里前世裴昭珩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贺顾只要一想到那样的人生,其实是裴昭珩真实经历过的前世,便觉得窒息,他实在不想因自己的缘故,再叫裴昭珩替他为难。
所以今日摸回揽政殿来,翻了窗一见面,便是赤|裸裸,不带任何掩饰、近乎索求的吻,他感受着这人的气息,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贺子环,够了,够了,你也该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