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揽政殿。
空旷的殿宇内弥漫着一股厚重、挥之不去的浓浓药味,药草的气味虽然并不难闻,可这样的时候,这股药味却有着另一层含义——
这偌大的王朝,十多年来如东升之日,照彻四海、说一不二的君王,也终于到了今天。
如此缠绵病榻,如此垂垂老矣。
老皇帝尚且还在努力的支撑着、内殿床榻上断断续续的传来他止也止不住的剧烈咳嗽,还有尽管陈皇后努力按捺压抑着,却也无法完全掩饰的轻轻抽泣的声音。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年轻力壮的儿子显然已经不甘于继续匍匐在君父的脚下,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有了自己的打算和谋划。
揽政殿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来往伺候皇帝、送药端水传膳的宫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口,眼皮子也不敢抬高一分,恨不得自己全无任何存在感,好别叫外殿的那位,注意到自己——
这位太子殿下,终于撕掉了往日温善敦厚的面皮,这一击便叫年迈的君父猝不及防之下全然失去了主动权,一夜之间,便把君父与母后牢牢地捏在了手里,露出了藏匿已久的獠牙。
若说皇帝的身子状况如何,旁人或许不晓得,然而揽政殿里的宫人日日在皇帝跟前伺候,眼皮子底下瞧着,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陛下虽有咳症,然而太医院一直小心翼翼、精心的调养着,院判文太医更是纠集了十多名国手一一给陛下会诊,年底那会分明也说过陛下的身子并无大碍,咳症只要慢慢养着,别再像以前那样点灯熬油的看折子,处理政务,总会好转,何至于这样快就恶化到连地也下不得了?
还偏偏是赶在了这样要命的关头。
陛下的病情骤然严重至斯,要说与东宫毫无关联,鬼都不会信。
分明年底父子两个还那样和乐融融的在揽政殿花园里剪枝谈心,他们虽没听见陛下与太子父子俩都说了什么,但那日送走太子殿下时,分明还见他双目泛红,一副颇为感动的仁孝模样,怎么如今却狠得下心来,对君父下这样的狠手?
那可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陛下除了是君,是父,更是一个垂垂老矣、日渐佝偻的老人,如何太子殿下便能忍得下心来,对父亲下这样狠的手?
揽政殿的宫人们,无不心有戚戚焉。
然而这些事,他们就算是心里再怎么不解、再怎么愤慨,此时此刻,五司的禁军把揽政殿包了个水泄不通,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上,自然是不可能有胆量说出口的。
此时此刻,也只有老老实实的听命与东宫,掩藏起所有的存在感,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小太监紧张的肩膀微微颤抖,却还是强自按耐着惧怕,垂首跪下低声道:“回……回太子殿下的话,药……药奴婢们已给陛下服下了。”
裴昭元此刻正垂着眸、手捧茶盏端坐着,他的坐姿几乎一丝不苟,仪容也挑不出一点不是,华贵端稳。
再完美不过的一国储君模样。
他闻言沉默了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太监紧张的手心和后背都渗出了一层薄汗,膝盖几乎软的要跪不住,过了半天,才好容易听到太子温声问了句:“服过了就好,母后还在里面吗?她如何了?”
这话问的就古怪了,小太监有些不解。
这……方才皇后娘娘在里面哭成那样,太子殿下总不可能一点也没听到吧?
且是他自己把帝后两个一同囚禁在了揽政殿,陛下病重,皇后娘娘不在里面陪着又能去哪里?
如今,这铁桶一般的揽政殿,莫说是皇后娘娘一个大活人,就是一只苍蝇想要飞出去,怕也得费老大一番工夫。
小太监自然是不敢因为太子问废话就面露不耐的,只恭声答道:“回殿下的话,皇后娘娘还在里头陪着陛下呢,一直在床边上坐着,不肯歇息。”
裴昭元显然并不意外,闻言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端着茶盏的手指挪了挪位置,抿唇道:“你进去和母后通传一声,就说……孤有话和母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