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余光,有意无意的向上撇,这才发现醉芳楼的一楼要远远高于一般的楼房。足足有四五丈高的一楼,中间竟没有一顶大梁,也不知道是出自哪位能工巧匠的神奇手笔。
然后,苏如是眼睛里的余光,开始撇向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的三个高台。
三个高台,各隔两三丈远,上面铺着红毯,洒着花瓣,摆着大鼓,置着桌案,立坐有五六七位妙龄少女不等。这些少女与寻常青楼、瓦舍、勾坊里的少女一样,从记事之前就生活在这人间烟火之地。可这些少女却又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少女。
这些少女没有袒胸露乳,没有卖弄风情,更没有放低姿态,作践自己;她们只专心表演着自己最为擅长的技艺,或翩翩起舞,或引颈长歌,或束冠舞剑,或抚琴弄弦,或伴作书生、侠客,轮番上场。
苏如是撇过去的时候,最为临近的一个高台上,有一名身着白纱的少女正抚着琴,一名身着红纱的少女款步上前,一撩袖,一摆手,出谷黄莺般的唱道:“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颜容十五余。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这是出自唐代大诗人摩诘居士的千古名篇,篇名就叫做——《洛阳女儿行》。
红纱少女只唱了两句,便又垂首移步,退回原处。
琴声犹在。
第二个高台上,一名身穿白衣、手握纸扇,作书生打扮的少女应声而出,深情吟道:“…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浅吟低唱,如哭如诉;词至半阙,其声竟已沙哑凝噎。
在看白衣少女面容,早有珠泪滚落。宛若真就是那自从“偶失龙头望”之后,便流连于坊曲之间、醉死在烟火之中的柳三变。
青春都一饷。
既是才子词人,白衣卿相,又怎能真把浮名,换作浅斟低唱?
背着小色女立在醉芳楼门外的苏如是,并不懂词。但他却能明白这阙词想要表达的意思。
苏如是听不得这种词。
他作出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抬脚跨进了醉芳楼的门。
他还想在往前走,可前面的人实在太多,多的连挤都挤不进。
苏如是也不想去挤。
他抬起头,深深的吸了口气,突然毫无征兆的大叫一声:“我是清都山水郎——”
郎自一落,苏如是四周的声音立即小了不少。凡是听见这句词的人,全部都变了脸色,各自吞了一口口水,转过身看向喊出这句词的人。
他们的目光中,有的带着惊恐,有的带着慌乱,有的带着不知所措。直到他们看见喊出这句词的人,竟然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混小子,目光中又多了一抹说不出的惊讶。
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句词的出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句词在如今的江湖上代表着一个人。
这个人很可怕。
可怕的让人宁愿见到瘟神、见到阎罗王,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见到了这个人,无论是谁,都要倒上八辈子的血霉,乃至是就此丧命,就算是修为在这个人之上,也同样不会例外。
这个人的智商太高,行为太怪,手段太多,心肠太毒。
虎毒,尚不食子。这个人之毒,非但食子,还食自己。
值得天下人为之庆幸的是,见过这个人的人、能被这个人缠上的人,并不多。
至少在看向苏如是的人中找不出一个来。
他们开始怀疑:
——这乳臭未干的混小子,会是清都山水郎?会是一笔春秋阁的天下第二智者?
他们陆续得出结论:
——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