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行说:“我与父亲失散,被异族围困。当时是八月间,若是还在封地,八月,尚是烈日酷暑。可到了塞北,却是下了第一场雪。”
秦子游神色凝重下来,心有预感。
楚慎行说:“雪那么大,我们的衣裳不够暖。所有人挤在一起,干粮没了,只能吃草皮果腹。异族每日巡视,一点异动,都会被他们发现。”
秦子游轻声说:“先生活了下来。”
楚慎行说:“只有我活了下来。”
他话音落下,在小皇帝眼里看到一点亮色。
这点亮色转瞬即逝。秦子游眨了一下眼睛,亮色就消失无踪。楚慎行近乎以为,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不动声色,继续往下说去。
“我初进兵营的时候,他们不将我放在眼中。我花了两年时间,让他们认下我这个‘世子’。再之后,他们一个一个,为了掩护我而死。”
秦子游:“先生……”
楚慎行说:“子游,你呢?”
秦子游一怔。
楚慎行说:“你能当好这个天子吗?”
话音出口的时候,楚慎行一哂,想:我的确是醉了。
但秦子游听了他的话,并不恼怒,而是认真去想。
想过之后,他告诉楚慎行:“我不知道。”
楚慎行的眼睛轻轻眯起,望着眼前少年。
秦子游坦坦荡荡,说:“先生,什么样,算是‘当好天子’?”
楚慎行听过,笑一笑。
秦子游说:“前朝皇帝昏庸无道,治下民不聊生。太祖揭竿而起,重整山河,救万民于水火。坐上帝位之后,轻徭役,废极刑,时人多有称颂。这么说来,太祖自然算是‘当好天子’。”
楚慎行静静听着。
“但是,”秦子游话锋一转,“太祖为防备前朝祸事,将一并忠臣良将分封诸侯。往后六国之乱由此而起,是为一过。”
楚慎行不言。
秦子游说:“太祖晚年已有悔意,招藩王归京。藩王半数归京,半数耽于半途。太祖自知时日无多,不欲再等,便摆宴招待归京诸王,将其尽数鸩杀。自此以后,天下人都知道,秦家天子不仁不义。是为一过。”
晋王一脉,便是当初不曾及时抵达京城,才存活至今”
秦子游:“太祖之后,康帝、文帝——”
他一一说过。
如此前提起太祖一样,论其功,论起过。
秦子游:“……拟定条例,调节粮价,是为一功。”
秦子游:“轻信小人,不待查证便赐死功臣,是为一过……”
天色渐昏。
早在楚慎行说起自己从前事时,宫人们便退了下去。如今屋中,只剩下秦子游和楚慎行。
楚慎行回宫的时候,是在晌午。到如今,朦胧的日影照上小皇帝的面孔。
他听秦子游侃侃而谈,说了许久、许久。
终于讲到先帝。
秦子游静下,与楚慎行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