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你和诗音年纪相近,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她,想她如果还活着,就有这么大了。她的琴我过几天也给你,我看到就难过。”她又一次想把门关上,可余颂直接把手抓在门框上,努力挤进去,道:“有个孩子想拜我为师,她的风格很像诗音。我该不该收她?从周老师到我,从诗音到她,代代相传,我真的不知道传下来的到底是什么?”
“是真心啊。有这份心,还不够吗?”虞母轻轻拉着她的手,往门外放,“如果你要收学生,可以让她弹诗音的琴,但不要告诉我。”
门关上了,她们都看不到彼此。余颂知道虞母是哭了,因为她也哭了。
虞诗音的琴送到了,余颂亲自花了半天来调音。宁晓雪的表妹也来了,这是最后的面试,余颂道:“你来弹一下十二平均律吧,选你最擅长的曲子。”
宁表妹选的是《c大调前奏曲》,冥冥中自有回响,她根本不擅长巴赫,弹得和余颂当年一样沉闷不堪。
余颂却拍拍她的肩膀,道:“好了,可以了,弹得一般。不过我们还有时间。以后你来我这上课,慢慢改正吧。”
宁表妹受宠若惊,站起身郑重地向她鞠躬,又惴惴不安道:“我要怎么样才能成为您这样的钢琴家?”
“先要参加附中的面试,然后报名全国比赛,有名次后参加国际比赛,再准备留学面试,成功后再准备毕业演出,毕业后找到合适的经纪人签约,参加大型音乐节,进入出名钢琴家的替补名单,再开始巡演,必要时参加三大国际赛,努力拿名次。”
宁表妹怔住了,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现实,一般不是都会说靠梦想,靠热爱就好嘛。”
余颂笑道:“好吧,靠热爱,靠坚持,靠老师的教导和朋友的帮助,最后再靠一点运气。”她让宁表妹让来些位置,一样坐到琴凳上,“你会弹《让我们荡起双桨》吗?我和你一起弹。”
“弹吧,再一次弹我们弹过的曲子。”虞诗音也走到琴边,微笑着凝视着她,“你能做的,就是记得我们最好的时候。”
晚上八点,正式开始演出。安思雨有个应酬,根本赶不过来。余颂略有些遗憾,却依旧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在休息室,她最后看了一眼镜子:这次没盘发,也没戴首饰,礼服很短,一切从简。不过领口确实空荡了些,她把提前的买来的白色山茶花别在胸前,默念道:“看着我,陪伴我,保佑我。”她抓握了一下左手,还是略有钝痛。
前两排的灯光熄灭,她万众瞩目下缓缓走上台。这次选曲是勃拉姆斯的d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引子就是气势磅礴的小提琴的伴奏。她知道这次的演出很关键,关于她的伤情外面早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都怀疑她不能再弹琴。这次匆忙安排演出,也有些自证的味道,但凡她在演出中出现失误,都像是坐实了最坏的猜测。但她还是很放松,漫不经心,微笑着坐在琴凳上跟着交响乐团打节奏,并不担心钢琴被盖过风头。主题爆发到高潮后,她的钢琴声才适时插入,柔和的独奏是一条盘旋而上的阶梯,坚定而安详地拾级而上。
台下有很了解余颂的追随者,他们很快发现她换了一种弹法,并且可能是她的手伤所致,手指的技巧少了,和弦完全靠手腕。原本沉郁的重音变得轻盈飘逸。他们起先不习惯,很快又体会典雅的诗意。
她把宏伟史诗演绎得很沉静,沉静自是一种天意。再多沉重的痛苦,历尽千帆后,也能留下清透而澄澈的蓝天。演奏完全成为她早前经历的自喻。
一曲终了,留出彻底的时间给观众鼓掌。她的发挥让谣言不攻自破,掌声响了两轮。余颂也有些累,借机歇了口气。然后她又弹起了巴赫。这似乎成了不成文的惯例。如果你自诩是举世一流的钢琴家,你必须当众演奏巴赫。否则就太荒唐了,就像中国文学家不看《梦》,画家不知道达芬奇。
台下则是屏息以待,余颂还太年轻,尚且在音乐家的巅峰时期。既然她能克服伤病演出,他们便期待她能有耸壑凌霄的进益。她可以比一流更近于完美,直到成为标杆。
安思雨是直接从饭局上溜出来的,他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是八点,完全没指望能及时赶上。路上的车程还是四十分钟,最后一公里还遇上车抛锚。司机问他怎么办,他左右看一眼,干脆拉开门跳车。一路小跑到音乐厅,直到气喘吁吁被拦在外面。他迟到超过半小时,工作人员自然不让进,以免打扰其他人。
他也不勉强,只是靠在墙上喘匀气,又暗自好笑。这音乐厅都是他负责改建的,他和余颂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勉强来听这一场?自找麻烦。好在不管当初用了多少隔音材料,乐声总是会从缝隙中漏出来一些。
他能听到余颂在弹巴赫,她不再追求恢弘和澎湃的音色,也没有任何炫技的意图,只是很平淡地演奏着,尽力用钢琴模仿羽管键琴的音色。这是她的。静谧的肃穆,主音和导音的差别减弱,恰如天才与常人间从没有过真正的界限。笼子里的天才,泥土里的凡人,年轻的琴童一代代的老去,献祭了鲜亮的青春。最后尘归尘,土推土,不过是谱子再翻过一页。
余颂在演奏结束后,还有话要说。话筒的回音很好,安思雨悄悄得意了一下,他在外面听得很清楚。“谢谢大家今天过来,我有一些话想说。从我初次登台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我的家庭很不幸福,我的童年非常痛苦。我一直想用成功的事业抹去这些,结果只是加剧了痛苦。割裂开的人生让我的琴声也干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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