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丽云和唐志华的工作效率是非常高的,既然曹国平递了这么好的机会,两口子当场就敲起细节来。
当然,人家曹国平也说清楚了,他只是摄影师,准备往上头推荐一下,但是真正拍板做决定肯定得要主编才行。
孟丽云当然没关系啊,就这点儿机会这点线都是好多人到处拖关系都搭不上的呢!再说了,她对儿子有信心,对自个儿的服装也有信心。
……
今天气温高,唐棠一路上喝了不少水,水喝得多了难免想上厕所,爸妈和曹国平在一旁聊得兴起,唐棠准备自个儿去找厕所。
剧组为了方便搭景,这一带就是当年金大友实际被抓的区域,唐棠其实对这里挺熟,只不过不知道厕所具体在哪里,她向一个剧组的工作人员稍微一问就问清楚了,也就一两百米远。
唐棠凑到孟丽云耳朵边说一声,自个儿往林子里去了。
前几天下过一场雨,林子里冒出许多蘑菇,鸡油菌、青菌、露水菌,像一把把胖嘟嘟的小伞,一把老咸菜、两指带皮腊肉,这个时令的野生菌烧汤最鲜不过。
唐棠去厕所的路上就遇到三两个挎着竹篓采蘑菇的老太太,她们弯腰低头在草丛里薅来薅头去,应该是农场或者林场的工人,采了蘑菇由农场出货卖出去。
唐棠打旁边经过,其中一个老太太恰好捶着腰杆站起来,一抬头跟她打了个照面。
老太太花白头发,胖脸冬瓜身材,这人不是别人,是原先家属院的老熟人汪翠芬。
唐棠一心想上厕所,眼神压根儿没往路边人身上去,倒是汪翠芬注意到了唐棠。
汪翠芬十多年前就是个老花眼,这会儿老花更严重了一些,她也不是没钱配眼镜,只不过钱是她的命根子,最好是只进不出。而且老太太好些年没见过唐棠一家,又只是打眼一瞧,她还以为自个儿看到的是孟丽云呢。
一看到孟丽云,汪翠芬就不高兴了。
十年前老女婿杜水生去坐牢,郑美红也丢了设计院的工作,汪翠芬只好带着郑美红回村里跟着大家一起劳动。其实这对汪翠芬来说也没啥,今天装个病明天装个瘸,出工不出力,在哪里都能薅集体的羊毛。
可是没想到啊,村里在1982年春天土改了,土改之后各家管各家,汪翠芬家里成了十里八乡的笑话——土地分下户大家的积极性提高了,第一年秋收后别人都过上了上顿大米下顿白面的好日子,汪翠芬家里倒好,一家人好吃懒做,到头来连大集体时候的红薯稀饭都捞不着饱!
要说还是郑美红脑子好用,七弯八拐地认识了丰收农场的食堂大师傅,大师傅头年死了老婆带着三个儿女,也就认识了半把个月吧,就和郑美红扯了结婚证。这机会汪翠芬能放过吗,赶紧跟郑美红哭穷哭惨,最后老太太愣是靠着新女婿到农场当起了临时工。
临时工也好啊,一天三顿可以去食堂吃,食堂那不是女婿的地盘吗,打饭的时候别人要一勺肉,汪翠芬就敢要两勺,仗着新女婿,老太太又贴了一身膘。
可惜新女婿家里有三个拖油瓶,个个都敢上房揭瓦,郑美红想拿对付杜水生女儿的那套对付几个孩子,可是别说下手了,但凡说孩子半句重话新女婿回家就要发脾气,再多说两句就能喊郑美红滚回乡下去。
汪翠芬可真怀念以前在家属院的时候,那些水果罐头、夹心饼干、奶糖瓜子,天天都有人给送礼送上门。她可不觉得老女婿贪公家的有错,她只觉得其他人举报老女婿是因为他们眼红。
再看看孟丽云,人家穿一件雪白的衬衣,花格子的裙子,锃亮的小皮鞋,脸上的皮子白嫩得跟豆腐一样,就算汪翠芬用老花眼看也知道,人家这日子是过得比十年前还好了。
汪翠芬这心里啊,就跟打翻了腌酸菜的缸子一样,酸,不得劲儿。
“我去解个手。”汪翠芬气咻咻地站起身,跟旁边的老太太说了一句。
旁边的老太太敷衍着应了一声,瞅瞅汪翠芬篮子里稀拉拉的几个蘑菇,摘菌子已经是农场里最轻松的活儿了,就这点事儿汪翠芬都要偷懒,几分钟就说要跑一趟厕所,老太太拿草帽扇着风,悄悄骂道:“懒牛懒马屎尿多。”
汪翠芬是个裹脚老太太,眼看着唐棠越走越远,赶紧颠颠地跟上去,她倒也没想干啥大事儿,事实上也不敢,八三年那会儿在河滩看坏分子吃枪子儿,当场就给吓晕过去了。
老太太就是眼馋唐棠身上斜跨着的包,心里想着万一能顺过来呢。那包里胀鼓鼓的,怕不是装得有百元大钞?听说前两年发行了新钱,现在大团结不算啥了,最大的是一百块,汪翠芬没见过,但是她晓得,一百块买肥肉能买七八十斤呢。
守林人的厕所离拍电影的地方很近,唐棠上完厕所出来走两步,转到一股山泉水下洗洗手。
山泉是从石缝里沁出来的,带着一股地下的凉爽,唐棠洗完手又把手绢拿出来,顺带洗了把脸。
这点儿功夫,唐棠听到了点儿兽类的动静,丰收林场每天都有工人来来回回,近几十年没有出过野兽伤人的事件,所以唐棠怕是不怕的。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两只野兽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对峙着,它们的脊背崩成一道弧线,后腿蹬地,前腿屈膝,眼珠泛着幽绿的光,嘴里不时地朝对方哈气。
看起来剑拔弩张,随时都要往对方手上招呼爪子和牙齿。
好凶噢。
——如果它们没有浑身毛茸茸,没有尾巴像个毛毛球,耳朵尖尖上没有竖毛毛天线,叫声没有又奶又软的话。
再仔细一瞧,咦,那不是老熟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