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芥心绪复杂,踌躇道:“我以为……郡主现如今是永昌侯那方的人。”
她只是道:“顾方明胆大包天,可本主还不想死。”
“您早就预料到,今日太子一党会在朝中向王爷发难,”郎芥恍然大悟道,“才会提前将消息递与我!”
顾江蓠歉意道:“朝中除了太师,实是不知道还能信任何人。”
郎芥却讶然于她的心计深沉,从前只道逍乐郡主乃是京中有名的二世祖,却不知她还有操纵局势此等通天的本事,看向她的目光不自觉多了几分戒备。
他问道:“世家数月的亏空、南方加急送来的名单,也是郡主所为?”
可顾江蓠摇摇头,道:“我并不认识那小官,可他确是个人物。”
见她没有否认前者,郎芥心中了然,惊讶之余更生钦佩。他听人言定北王妃这几日逍遥于各府宴席间,同人嬉戏玩闹,面无忧色,自在得紧。
流传于市井间骂她两面三刀、浪荡轻佻的污言秽语何其多,有时传到她耳边,她每每只是一笑而过,像是不在意,也像是如今人人都能在她身上踩一脚。
可那张风流皮下包裹着一颗玲珑心,谁又能想到人们口中这样一个虚伪冷血的人,竟先借世家与太子之间埋着的矛盾一举逼停东洋贸易,又在定北王性命危在旦夕之际,将太子囤养私兵一事推至台面,搅乱局面。
如此,即使圣上原想痛下杀手,也不得不考虑倘若谢凌川真的被赐死,京中还有谁能制衡疑有反叛之心的太子。
郎芥心中啧啧称奇,又问道:“郡主自行查出太子囤养私兵一事?”
这却是冯澈给她的消息,但顾江蓠只是点头默认,顾左右而言其他:“我倒觉得私兵不关谢煜的事,他没那个胆子。”
“郡主的意思是……?”
“可他被架在火上,无论是不是,都只能是他了。”顾江蓠笑笑,没有说得更深。
“郡主甘愿蛰伏,背负骂名,老朽实在佩服。”郎芥叹了口气,道:“您和定北王一般,都是忠义之士。”
“太师这般信任他?”顾江蓠看着他道:“唐平可是他的弑父仇人。”
郎芥道:“从前他手握重兵时未反,如今手中权力被架空至此等地步,又怎会反?郡主不也相信他?”
她没有反驳,突然道:“我从前很烦他。”
谢征一生驻守边疆,最终因帝王的猜忌,死在战后一场平静的风雪中。父辈的先例就摆在他的眼前,谢凌川明知自己的下场,却仍要握紧手中的剑,从此败是死,胜亦是死。
“人前道他战无不胜,人后说的却是他谢凌川功高盖主,居心叵测。若是从前,我定要说他如果今这般下场是自作自受,这样烂的世道,真的值得他以命相守吗?”
郎芥又有了叹气的冲动:“王爷曾告知我,他所驻守不是大梁,乃是天下。”
顾江蓠沉默许久,才道:“那日,他本有机会逃走的。”
只是若他逃了,从此便沦为乱臣贼子,压在谢征头上隐形的罪名也将被彻底落实,他不能更不愿逃。那一年,边沙的狂风重塑他的筋骨,从此他不只是自己,更是谢征一脉唯一流动的血。
“乱臣贼子又如何?”顾江蓠低声道:“世道已乱,人处其中若只想保全自身,便只能落得头颅坠地的下场。朝廷毒入五脏六腑,守着纲理伦常,假忠心护佑恶主的人,才是在助纣为虐!”
她这话斥骂的又何止是谢凌川,但郎芥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没有愤怒,而是某种复杂的饱含期待与质疑的情绪。
顾江蓠和她的父亲实是同一种人,郎芥心中暗想,拥有刻入骨中的偏激与傲慢,可她又比其父清醒得多,疯得多。
他问道:“如今的局势也算两股势力间堪堪平衡,圣上对王爷的猜忌愈深,郡主接下来要如何做?”
顾江蓠没有率先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太师以为此局如何破?”
郎芥揣思道:“自王爷入狱的那一刻,棋子落盘,此局方始。帝王心有疑虑,却不能凭心作事,他既不愿让位,便须平衡各方势力,避免一方独大的局面出现。定北王的结局如何,真相也许并不重要,而在于最终谁能夺得那颗帝王心。”
“多浅显的道理,”顾江蓠嘴角微弯,“有人却为一时的上风沾沾自喜,失了上风。”
有一件事,顾方明说错了,她没有输。这是一场博弈,不论输赢。
“郡主,”郎芥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永昌侯为何要将你从狱中放出?”
她淡淡道:“大概在他眼中,我依旧如幼时般懦弱,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吧。”
郎芥再不敢言。
顾方明以为小小一条蛊虫就能将她牢牢拴在手中,以为能靠此威胁她的命,拿捏住她。数年来的掌控所带来的自大蒙蔽了他的双眼,他仍滞留在过往的自得中,不知他脚底的蠕虫已断成半截,只留下一半风干的躯体。
她的生命已经千疮百孔,破烂得连乞丐身上的衣服都不如。她只想要最终的结果,其他的尽皆不在乎。
“再过几日,我请太师看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