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夕再见必镧时,双膝利落砸在地上,一声“母尊”过后,早已是泪流满面,勾起无数心酸委屈,不独只有魔族遭遇。
必镧轻抚她发顶,不忍看她身怀六甲还伤痕密布,“吾儿这是受了怎么样的委屈,快些起来。”
凌夕抬头,泪眼婆娑,“母尊,我的孩子不可能被神族所容,我要为它洗髓。”
必镧被她决绝的神情唬住,蹙眉道,“洗髓之法唯有以母换子,值得么?”
凌夕颔首,“值得,魔族秘法名曰‘谛听’,若留着孩子的半数魔族血脉,总有一日,他会成为仓术的傀儡。”
必镧别过头去,‘谛听’的秘诀她听过,堪称有创世之能,没想到竟有人能练成。凌琰说要赶尽杀绝,还真让他算准了。
她按捺住忧虑,若有事,自有她作母尊的担着,“你亦是我的孩子,以你之心度我,我难道就舍得?即便这孩子留不成,我也不许你做这样的蠢事。魔族的事你就一概忘了,日后好好做你的长公主!”
“母尊!”凌夕拽过必镧的衣袖,“母尊,我一定要救它。我知道自小被娘亲抛下是什么滋味,也知道被父尊牺牲利用是如何难过,我怎甘心让他也如此啊!”
必镧闻言有些心惊,亏欠与歉疚涌上心头,一种酸楚悲戚混着无法转圜的无奈淹没了她神思,再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来。
她扶着凌夕的手将她搀起,抬起她的下颌,盯上她的眸子,语重心长道,“夕儿,母尊是对不住你和煦儿……既是如此,更不能眼睁睁看你重蹈我的覆辙,你必须从魔族孽缘中尽早抽身——”
凌夕摇头,面目神情焦急难安,“不,我不愿再当父尊的棋子,什么神魔,都叫我厌烦!就算仓术对我无情,我的情意已然交付,绝不反悔,我心疼他!爱他!他的孩子我一定要保!”
必镧将声嘶力竭哭诉的凌夕揽进怀里,“夕儿别怕,后头的路母尊陪你一起走。”她也受过一模一样的苦楚,而她自私地舍下一双儿女,真是悔不当初。
“母尊,我如今懂了你当初为何选择生离断情都不愿与父尊了结,你也能懂我的对不对,就遂了夕儿的心意罢……我已有一个万全之计,唯有母尊能帮我。”
凌夕已近哀求,她活不成了,却还有更残忍的事留给疼她的母尊,她知道自己从来都是自私的,从神魔之争,蛮荒之战,到什么劳什子极夜天的阴谋,她自食苦果,也是报应……
——
一晃,人界已由秋入了冬,扶司阎与三桑并坐在灵希庭院中,抄手瞧着灵希与晏朔二人舞剑上下翻飞,映衬上远处覆上一层初雪的丹棠山翠峰,不失为一幅美景。
扶司阎长叹道,“近两月了,灵希这般操练我家弟子,我看他二人不太清白。”
三桑啧声道,“说什么呢,你看她出手次次杀招不留后手,明显是激他,你可见过她这样对凌煦?若不是你在人界那么久,连毒物都辨不出,让你家弟子修为险些丧尽,灵希何须劳神帮他修行。”
“人族也得有自己的依仗不是,不然哪能与神魔三分天下,你可不能因为是神仙就看不起人。”扶司阎白眼道。
“我一介草木,还能看不起谁,”三桑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灵希的身形,纳闷道,“她就剩一半心的人,怎么最近修为功法反而蒸蒸日上了?”
“丹棠山可是宝地,以后山一处秘境尤甚,不然我也不肯在此多待,”
扶司阎捡起一块石子往身后草丛里丢去,
“三桑神君太惹眼了,我这师叔祖的风头都被你抢光了。”说罢便悻悻走开,不挡着这些女弟子瞧神君。
三桑才没工夫理他,仍小心着灵希,唯恐是什么回光返照,让她忽得修为尽失从天上跌下来。
……
灵希教完了晏朔,浑身是汗,衣衫粘着身子,又被寒气冻得红了鼻尖,忙推门进殿。
她刚迈进殿中,便不由顿住脚步。
一人半隐行迹在她殿中恍若无人地走动,虽只给了灵希一道背影,她却在第一眼时就认出了是谁。
灵希脚步轻轻,生怕惊动了他,叫他捏决跑了,只敢在书案一旁坐好,立起书卷,双目贪婪地瞧瞧他。
心道,他的修为怎么泯灭地如此快,如今连隐身决都施不好了,至多能骗骗晏朔这等修仙的凡人。
三桑忽然推门进来,正欲惊道凌煦怎么在这儿,灵希挤眉弄眼地使着眼色才让他作罢。
灵希轻咳一声,“该嘱咐扶司阎的,不要忘了。”
三桑“嗯”了两声,恍然大悟地转身出殿,将殿门带紧,不在话下。
凌煦瞧三桑出了殿,小心在灵希身旁坐好,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只惊扰了她沾了汗水的发丝,这才放下心来。
他手掌的风惹得灵希心上发痒,她努力忍住,却微湿了眼眶,恐怕再眨两下眼,便是几行热泪。
许久未见,他看起来沉静悲戚,如同丹棠山寂寥的秋日,没精打采。
灵希忙背过身去,捧袖轻遮了眼,压下哭腔朗声唤道,“来人,我要沐浴。”
凌煦这才瞧见她颈项上渗出的点点汗珠,人界冬寒,别伤风了才好,施决将殿中的火笼子烘得更热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