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如此,凌夕忽觉眼前的人有些亲切,转念却又蹙眉道,“可仓毋宁,却是完全受他掌控,又是什么道理?”
“先魔尊死得惨烈,魂飞魄散消弭世间,无从转圜了。”仆妇提起先魔尊,亦是埋头,不忍再说。
凌夕心下咯噔一声,他的身上承继了万万魔族子民的残魂,却唯独再也寻不到自己的父尊。她喃喃道,“所幸还有你们能陪他。”
“少尊主自修炼法决起,夙兴夜寐才有所成,能让我们在他神识所及之处苟延残喘,这是魔族百姓之幸,”
她忽得跪倒在地,
“老奴曾是少尊主的乳母,故而与您多嘴几句。少尊主身世凄苦,自小没有娘亲,先魔尊又不体贴,从未有人教他心疼谁,他却能学会心疼尊后,不是装便能装得像的。”
凌夕闻言低眸道,“我难道不是真心心疼他,不然怎会留在此处?可是我的心意是他强夺来的,从一开始便不是真心换真心。”
此时她恨的并非他对神族有所图谋,灭族之恨任谁都不会忘,换她也是一样;她恨的也并非是他手握秘诀,骗她瞒她设计诱她,她扪心自问,在魔界的每一刻,她又何曾停下过算计?
她唯独怨他轻而易举撩拨她的心思,还装得天衣无缝,苦心孤诣造了这一座华丽的监牢。他本不必骗她这样深的,让她如今痛入五内,无法自拔,纵然人逃的脱,心又如何逃脱。
……
凌夕用过晚膳,便往榻上躺倒,浅浅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她再一抬眼,殿中一道庄严的背影忽得牵动了她的心。
凌夕从榻上摔下去,向着那道身影一步步跪过去,拽上他的衣角,“父尊,父尊,求你,救儿臣出去。”
凌琰转身瞥了她一眼,扯过被她拽着的衣角,“不是要和神界划清界限么?怎么?后悔了?”
凌夕伏在地上,双肩一沉,“父尊,儿臣错了,是儿臣鬼迷心窍,上了仓术的当。”
“你说过‘绝不与魔族中人生出私情,如有违背,不得善果’,这都是你闯的祸,理应自己收拾。”凌琰怒道。
瞧父尊手上捏决,凌夕起身向前扑去,高声唤着,“父尊,父尊,带我走,带我走……”
砸地之前,凌夕忽得惊醒,原来是一场噩梦。
她正想抬手擦擦额角的冷汗,仓术的手却伸了过来,将她的眼泪柔柔抹去。
凌夕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被仓术揽在怀里,猛地起身逃出了他的臂弯,贴上墙边。
“怕我?”仓术低声问道,“做梦都想逃开我?”
凌夕觉得身边空气当中,无处不在都是他的心思,就这样牢牢地将她包围起来,越缠越紧,要让她窒息而亡。仓术的神思似有触角,摸清了她心头灵海的每一寸,她无从去挡,只能由着他。
仓术瞧她瘦弱的四肢,偏偏怀着孩子,更显得憔悴笨重,怎会让他不怜惜,“本尊答应你,对你不用法决,不探听你的心声,可行了?”
凌夕抬眼小心翼翼地望向他,声如蚊蝇,“真的?”
她只半日没说一句话,仓术便觉得好似过去了三年五载,听她开口,心中终于大石落地,哄道,
“真的,本尊不会再骗你了。”说罢,便朝她递过手去,“你晚上最喜贴墙睡,怕你畏寒,一夜要拽你许多次。”
凌夕将手搁在他掌心,被他轻松一拽便又窝进他怀里,她一时不禁混淆了现实和幻想。身后这个温润体贴的男人,当真算计了她那么久,当真对她毫无真情,只有假意?
她喃喃道,“若是要时时刻刻装得对我好,不累么?”
仓术闻言,沉吟半晌。
所作所为有多少出自预谋,又有多少出自于心,他亦难以分辨。从前他想投其所好,探得她的喜好便照着做了,而如今,往往她还未思及,他便能替她想到,又是怎样的道理?
“习惯了。”仓术末了只低声道。
凌夕轻轻颔首。
习惯了……
从前凌煦照料沉睡的灵希时,衣不解带,每日只在灵希寝殿中稍歇几个时辰,也说是习惯了;
从前凌煦日日化作凡鸟去人界寻灵希,她曾问凌煦不怕被猎鸟的打下来吃了,他也说是习惯了。
她轻声自语道,“信你,也是我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