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着阖上的寝殿苦笑着,暗自道:你以为如我这般失了倚仗,没有修为功法傍身,该如何自保?你就乖乖当我的救命稻草,此生都休想甩开我。
“好你个凌煦,竟也学会和小姑娘动手了!”凌夕听闻一声巨响,连忙赶来将阿迦?扶起。
“太子失德自请闭关,今后永不踏出殿门一步。”凌煦的声音浑厚,穿透殿门,响彻蓝田阁。
如今他只有摁住自己,才能摁住阿迦?伸向灵希的手。
他虽然再不能依偎灵希左右,虽然亲手舍弃了数十年的自由,也希望灵希离这些灾殃远些,唯盼扶司阎与三桑能看顾好她……
——
如此,竟能衬出为人的好来,再如何难捱的日子,也不过捱上数十年便可罢休。
然而为神,漫漫长河,无处可渡,终日如在陨城云海舴艋舟上荡着,免不得想一个猛子一了百了。
凌煦闭关一年时,神族之中仍时而有冷言冷语,说太子竟生得和尊后一般的脾气,果然骨子里有寒山的血脉,可了不得。
往后他闭关三年、五年、十年……
除了蓝田阁,再无人想起太子来,没有了瞧一出好戏的新奇,也无有半分对事态发展的期待了。
天界之上不辨春秋,以致十余年过得日日相似。
而人界多少春秋都暗含在那发了枝条的绿树,发间隐隐的灰白,以及灯影乡逐渐稀少的人家。
灵希在灯影乡已二十年有余,虽然先前受伤不计其数,身子骨却偏偏比一般凡人硬朗得多,熬走了秦大娘和她的同辈,仍然守着逐渐空荡的北疆。
她对着铜镜瞧瞧脸上岁月的痕迹。那些被荏染丢入轮回的日子,不过是封了术法,仙元仍在,如今当真是个凡人,总该想到抵御不了残忍的岁月。
想来不久后,凌煦仍是从前那般英俊儿郎,而她已垂垂老矣成了一个老太婆,端的是此生无缘,再难交集。
正有些落寞,扶司阎又高声唤着她。
灵希将屋门敞开,便是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拂过她不经意间垂下的几缕青丝。
“你瞧,和凡人做朋友多吃亏,一个个都跑到生魂门投胎去了,哪儿还有一个熟面孔了。”扶司阎牢骚道。
“你别忘了,我可也是要死的,看来你才是最吃亏的那个。”灵希调侃道。
扶司阎将手边的树干敲了三下,“呸呸呸,你看来不过三四十岁,正是半老徐娘极有风情的时候,说死还太早。”
灵希笑骂他口无遮拦,抬头望见正到了落叶时节的大树,突然道,“我死后,将我埋在这树下。”
扶司阎说着便朝灵希肩头一敲,“会不会说些吉利的!”逗得灵希咯咯直笑。
“对了,如今山水间这三营五门早就各自分家,除了掌柜们都是老一辈灯影乡出去的,手下多是外来人,你可要留个心眼儿。”扶司阎提醒道。
灵希长舒一口气,“人族演替太快,也非我能左右,不过如今除了几位掌柜,知道我实情的甚少。凡人之数万万,想要隐姓埋名还不容易么?”
扶司阎微微颔首,他唯独畏惧那些人皇,他们历代嗜玉,不过是依共主之命。人界掌权之人总有得知神器传说的契机,故而对玉石之类虎视眈眈。
灵希伸了个懒腰,“扶司阎,你可希望有一日能出了这蛮荒,在世间随意晃荡去?”
扶司阎眯眼想象着天降神谕放他出蛮荒的那一日,不禁得意得翘起嘴角,
“我做梦都想离开蛮荒,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便是上了丹棠山,修了神格,寄望于神族。”
灵希笑看正无限遐想的扶司阎,心想:若我还有命重生于真身之上,等我修炼些时日,定替他撑腰。
“今日是年,山水间的人都要回来,最热闹了。”灵希喃喃道。
……
灯影乡过的不是寻常年,而是“龙灯节”。
所谓龙灯节,是由每户人家掌事人点燃一座油灯笼,拿竹棍高高地支起,从灯影乡第一户人家起,沿着巷陌往前缓行,行至下一户门前,便有新的灯笼在其后跟上。
灯影乡人丁还兴旺时,集齐每家每户的灯笼连成一线,沿着小巷穿城而过,活像一条正要腾飞的巨龙。
虽然山水间在外界名声大噪,三营五门许多人都在外安家落户,却仍遵照古法每年回乡,过了这龙灯节再走。
灵希听着耳边整齐的石工号子,见过从前盛景的只剩她一人,她感到无尽的寂寥,却又无人言说。
一生仓促,快活又浅显,好似什么都留不住。
如今的灯影乡尽是些小辈,在他们眼中,灵希如同九天上的佛,生魂门的鬼,寒武城的妖怪,什么都知道,却与凡人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