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想要出口反驳,但是看着妻子那讽刺和犀利的眼神,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咬着嘴唇,低着头,忍气吞声,委屈地把所有苦水咽进肚子里。
就像过去八年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亮听到身后的床上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一道虚弱的声音缓缓传到了亮的耳朵里:
“亮,不要管我……把给我的那一份,分给枫和雪穗吃吧……咳咳……”
亮僵硬地转头,看向了那道依然蜷缩在床上的枯瘦而佝偻的苍老身影,道道热泪从他的眼眶里涌流了出来。
“爸……”
老人只是蜷缩着身子,没有说话。而枫却早已经饿坏了,听到爷爷的话,他二话不说就跑到了老人的床前,从他的床底下里翻出了一点用青稞做的糌粑沫,然后囫囵吞枣地就往自己的嘴里塞进了一小块。
看他那熟练的动作,他显然是垂涎已久。
“枫,别吃那么多!”亮大步上前,抓住了枫的胳膊,但是饿坏了的枫却是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就好像是一只贪婪的野狼。“现在还不到时候,谁都不许吃。饿上两三天不会死的。”
枫有些不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亮夺走了枫手里仅存的一点食物,想要藏起来,但是一旁的美冬却是一把夺了过来,红着眼睛,道:
“就让雪穗吃一口吧,小孩子没那个忍耐力,要是巨人来了,不吃东西,他们连逃的力气也没有……而且……而且老东西……爸不也同意了吗?”
美冬一边护犊地将手里的糌粑沫递到雪穗的嘴里,一边冲着亮连使眼色。
面对着三双饥饿不堪的眼睛,亮感到了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尤其是他们三人看向自己父亲时眼里同时流露出的那一股无法掩饰的厌恶感和嫌弃感,更是让他的内心无比痛苦煎熬。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家庭?
难道说,在血淋淋的利益和诱惑面前,对家人和长辈该有的那一份最简单和原始感情,真的那么不值一提吗?
看着正围在桌子旁贪婪地分享着自己留给父亲的食物的妻子儿女,亮的眼里突然产生了一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反感。
就在亮唉声叹气时,一阵沉闷的响声突然在房间的角落里响了起来。
亮吓了一跳,他本能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却是心脏近乎暂停。
在房间的东南角的墙壁上,那之前被他用木条给牢牢钉死的窗框,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松动了,几根木条甚至被带着钉子从墙壁里撞得震了出来,以松弛的姿态挂在窗框上。
隔着那松动的木条的缝隙,亮能够看到一道道模糊的身影,正在疯狂地撞着窗框。
而且,从对方那恐怖的撞击力来看,这窗口上的木条,根本支撑不了几分钟,就会被尽数撞落。
“巨人……”美冬停止了手里囫囵吞枣地进食,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望向了窗口的方向,望着那隔着木板缝隙被投射到了卧室木板上的模糊黑影,她几乎失声尖叫,下意识地搂住了雪穗。雪穗呆呆地望着那一寸一寸从窗口被撞出来的木条,一张俏脸已经完全呆滞。
“它们要从窗口进来了……”美冬泣不成声地掩住了嘴道,“它们要进来了……”
亮已经像个木头做的机关人一般愣在了原地,他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着,然后,他退后了几步,整个人都贴着墙根缓缓地滑落了几寸,一张僵绷的脸上的肌肉还在缓缓抽搐着——他已经恐惧到了极限。
“亮!?”直到美冬呼唤他的名字时,亮才像是回魂了一般,眼神重新变得清澈。
“走!”亮冲着美冬挥了挥手,“带上雪穗和枫,快跑!”
看到亮凝重的表情,美冬就像疯了一般和她的子女搬动抵在木门上的桌子和水壶。他们本以为把大门堵上就已经万无一失,却还是没想到,巨人会选择从窗户进来。
亮急急忙忙向着床上自己的父亲跑去,双手抱住了他的腰,想要把他从床上背下来,可是父亲的身体太过沉重,亮小胳膊小腿,一个不慎还是倒在了地上。父子两人就这样一起滚倒在了木板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亮!”美冬气呼呼地冲着亮吼道,“快来搬桌子啊,你个没用的,别管你那个快死的老头子了,行吗?你到底还要不要我跟你的这几个孩子?!”美冬的话里已经带了几分的怨恨和嘲讽。
就在话音落下间,又有三根木条被撞了下来,一弯粗大手肘从窗缝里撞了进来,展开了一条粗壮的黑色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仿佛要抓住什么一般。
亮看了看倒在地上不住的老父亲,又抬头看了看正在吃力地搬着桌子的妻子,脸部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他的眼角流出了男人面对痛苦选择无法抉择的浑浊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爸……儿子对不起你!”他红着脸哭了起来,然后狠狠捏了一把头发,然后快步跑到了门前,像是发狂的野猫一般把松木桌上的东西纷纷打落,然后吃力地挪动起了木桌,之后拧开了木门,推着自己的妻子和雪穗,一路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