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碍事,你最近早出晚归,我不知为何总是心里慌得很,只有看到你觉得安心。”老夫人摸着他的手,笑说着。
“朝中有事,耽误了,不碍事,以后就不会了,你风寒还未好,明日大宴我已经替你告罪了,圣人也批了。”轮椅被推倒桌子边上,王守仁坐在她身边,摸着她的手笑说着。
王老夫人不高兴地皱着眉:“我的风寒早好了,怎么可以不让我去。”
丫鬟端上粥,是一碗金橘黄芪粥,王守仁愣愣地看着面前烦着黄色光泽的粥,嘴角微微一扯,低声说道:“怎么好端端煮这个了。”
王老夫人顿时眉飞色舞起来,高兴说着:“当年你可是偷了我这碗粥呢,也是在这个大冬天,只是南方无雪却更加湿冷,我煮着粥本是为了自己没想到被你抢了先,就是在今日你忘记了吗?”
王守仁心不在焉地搅着那碗粥,嘴里应着:“哪里会忘记,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当年被人伏击乃是家中族弟反水,暗地里捅了他一刀,他逃跑间不经意滚入一处山洞,山洞弯弯曲曲,九转十八弯,他不过是凭着一口气随意乱走却不料出山洞后进入了人间仙境的梅花林。他又冷又饿顺着一股幽幽的香味宛若死尸一般毫无知觉地走着,直到看到一个茅草屋,吃了一碗金橘黄芪粥,见了一个花中仙子,这才活了下来。
“我时常在想若是当年没有救你,我是不是像我师傅一样云游四海,四处为家。”老夫人的脸庞在烛光中温柔极了,可她没看到一旁的王守仁脸色巨变,紧握手中汤匙。
“可我又想着,还好遇到了你,不然这辈子也不知道喜欢是何物,书中写的再好,也没有自己感受来得好,你说是不是。”老夫人即使瞎了眼,还是能依旧准确握住王守仁的手,
笑眯眯地说着。
不过是眨眼时间,叱咤风云的王太尉经历了一次大起大落,他的一生已经许久没这般心绪起伏过,上一次还是把眼前之人从鬼门关中抢回来的时候。
他牵着发妻的手,点了点头,复又轻轻嗯了一声。
“吃吧,吃了这碗粥就像你当年说的,会陪我一起到老。”
王守仁动作一滞,几乎要以为自己的事情被她发现了,小心打量着面前之人,可见她毫无异样,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她的脾气可不好,根本瞒不住什么事情。
他低下头,笑说着:“自然,你也快去睡吧,天色很晚了。”说话间,只看到管家突然出现在门口,挥了挥手中的令牌——一只虎虎生威的老虎,他对着管家点点头,又对着婢女说道:“送夫人回房歇息吧。”
“不一起吗?”老夫人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已经许久没和你说话了。”
王守仁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明日等我回来好吗,今日还有公务没处理呢,明日等我回来便带你去看新种的梅花,刚刚养出的品种,是绿色的呢。”
老夫人抓着他的手,明明一双朦胧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可还是抬起头来盯着他,久久看着,突然笑说着:“戏文里的负心汉说话不守信用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不过我可不是乖乖等你的良家女,罢了,送我回房吧。”
王守仁为她盖上披风,把她送到门口,低声说道:“明日我一定像你赔罪。”
“明日,你可得记住了啊。”老夫人被人推回房间时嘴里喃喃自语。
“那个梅花在哪?”老夫人突然说道。
身后的侍女回道:“在家主书房边上的那片梅林中。”
“送我过去吧,我和大朗曾数次雪夜赏梅,当真是美妙,找人温壶酒来。”老夫人说道。侍女犹豫不决,王府必毕竟还是听王太尉的。
“她不会怪你的,走吧,若是我不高兴了,他才会怪你。”这话说得不无道理,王太尉即使对子女都是不假颜色,唯有对这个同甘共苦过的发妻一直爱护有加,不容他们不敬。
侍女只好依言把她推到绿色梅花下,绿色寒梅在深夜中傲然绽放,美不胜收,空气中暗香浮动,令人迷醉。
老夫
人直接拿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对着身后的侍女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我喜欢的哪是梅花嘛,我明明喜欢的是你啊。”老夫人摇着头轻声说道,这声音只说过给梅花听,还有当年睡着了的少年。当年他在小屋中养伤,日日躺在梅林中,好似梅仙下凡,高傲冷漠,遗世独立,冠绝长安的少年到哪都不能掩盖其风骨。
她嘴角浮现笑意,那段时光是他们之间唯一一次毫无负担,毫无忧虑的岁月。不会为战场,家族,名利,甚至是自己所累。
她哪是真的不知道那个追杀他的人带着一万士兵入了沼泽后到底下场如何,哪会不知害她瞎眼断腿的人到底下场如何,哪会不知当年那个亭亭傲立如梅花的少年变成了如今嗜杀残忍的人。只不过是他不想让她知道而已,那她便真的好似眼瞎之人当做一切都不知道。
可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一生暴躁的老夫人忍了多年,在喝完最后一滴酒后猛地把酒瓶扔在地上,酒瓶落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也惊醒了书房内的众人。
同戈之刀自古都是对着外人的,他怎么可以向着自己人。
王守仁透过窗户只看到不远处的梅花树下坐着一人,那人身形单薄的坐在树下,浑身颤抖,空气中逐渐传来压抑的哭声。
屋内的王守仁脸色一变,匆匆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