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刚刚暗了下来,群山黯淡,白鸟归巢,白日喧闹也消停下来,谢书群踏着夜色而来,一身匆忙之气,他从东宫回来神色阴郁,一向含笑的眼眸微微敛起,他一进门刚和副使对上眼还未来得及说话,没多久就和史家来的客人撞上。客人是史公客卿徐盈,徐先生在大英也算风云人物今日为了谢家那点烂摊子来可谓是大材小用。
“今日有劳徐师,我已在大厅开宴,还请徐师留下共饮。”谢书群策论教与他手,尊称一句老师并不过分。
徐盈年过半百,花白的胡子被修的整整齐齐,穿着洗得发白的文人袍,避开这礼,笑说道:“谢常卿多礼了,今日不过是受老师所托,马上便启程回凤州,谢三娘子托我带句话来说在凤州安好,还请谢常卿不必挂念,另外这是老师教于你的信件。”
谢书群接过那封信,放在手心中迟迟没有放入怀中,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对着他拱手说道:“既然如此便改日再叙,天色已深,我派家仆送徐师一程。”
徐盈摇了摇头,借着灯光打量着谢书群,谢书群以多年不曾来过凤州,他记忆中的谢家大郎君温文尔雅,眉目多情,可如今的谢大郎君虽是面上带笑,但眉宇总是不经意间皱起,总有孤军奋勇之感。他临走前突然叹气说道:“凤州的枫叶红了,我曾说要请你喝枫叶酒,时光匆匆多年不曾实现,不知今日如何?”
“长安事务繁忙,若是得空自然会来履约。”谢书群闻言,眼角微眯,依稀带出当年的影子。
谢书群目送徐盈上了马车,刚一回头就看到管家跑了过来,满头大汗,低着头诺诺说道:“家主自徐先生走后便开始发脾气,已经砸了一屋子了。”他怯怯地看了谢书群一眼,那张脸向来看不出变化,只好低下头继续说道,“大郎君可要去看看。”
谢书群嘴角冷笑,想到今日东宫之事,怒极反笑。他还未来得急卸下官服便随着管家去了随溪院。如今随溪院只进不出,谢韫道以病重之名被软禁在院中,湖心小筑那边更是严格看管起来,整个谢府突然以雷霆之势被谢家大郎君掌握在手,敢提出质疑的人都莫
名消失,剩下的人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多话。
“滚出去,不吃,让那个逆子来见我,”谢书群刚踏进随溪院便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怒吼,碗筷被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哐当声,屋内奴仆神色慌张地匆忙退下,他看到站在院门处的负手而立的谢书群,心中更加害怕,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不过半月时间,原本众人眼中温和有礼的大郎君突然以雷霆万钧之势控制谢韫道,逼得西苑湖心众人不得外出,控制谢家嫡庶分支使他们不敢妄言,雷厉风行的手段让所以人措手不及,可偏偏如此大的动作对外人而言风平浪静,毫无波动。
谢书群站在晦明交接的院门口,院门口不远处的衡廊上挂着的灯笼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射到漆黑的青石板上,只留有黑色轮廓显形,大郎君温和的面容在阴影中只露出半截,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比此刻的夜色还要漆黑明亮,直直地看着紧闭的大门,令人看不出喜怒。
黑云副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腿软的下人后面,轻声说道:“还不退下。”
那下人紧握着餐盘,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谢书群刚一推开门的时候,屋内就传来谢道韫的怒吼,紧接着一个玉瓶便飞了出来,只是玉瓶还未到谢书群眼前就被副使击落,咣当一声跌落在半路。
谢韫道猛地回头,他乍一看到门口的谢书群和黑衣副使瞳孔猛地一缩,人都是欺软怕硬的,那日副使杀气腾腾而来,谢书群慢条斯理地把他全部架空,身边所有人都是叛徒,自己的一举一动全然在对方眼中的惊恐至今难以忘怀。
“逆子,逆子,你这个逆子。”谢韫道心中的愤怒很快掩盖住了一闪而过的恐惧,站起身来指着他连声呵斥道。他已经被关了半月之久,每日只能囫囵于屋中,连在院子中行走后面都会跟着无数人,这个院中他已经见不到一个自己认识的人,留在这里看守他人皆是面色冷漠,寡言少语的男仆,连一个貌美之人都没有,单凭这一点就已经让谢道韫格外恼火。
“我是你父亲,你竟敢这样对我,等我出去,我定要你好看,让你们全部人都好看,让你母亲跟我说话,定是她唆
使的对不对,她素来善妒,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泼妇,平日里对西苑不假颜色,每次都夹私报复,这次竟让史家派人来羞辱我,史家那个徐盈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介书生,与我提鞋都不配,也敢教训我。”他对着谢书群破口大骂,毫无平日文雅风范,保养得益的胡子因这半月的软禁生涯变得邋遢起来,看上去越发的落魄不堪。
“不要以为榜上太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抱错大腿了可别哭着找我……”
谢书群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那双眼睛毫无愤怒之色,沉默深邃比之夜空还要深远,他一向不喜于色,沉着冷静,宛若古朴宝剑藏于匣中锋芒不露,而这半月来他变得更像一把出鞘的宝剑,刀锋锐利,触之见血,见之发寒。
此时,他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就像是注视着一个失礼的陌生人,无情淡然漫不经心,被这样的视线注视久了,久而久之再多的话就像是被一双手扼住喉咙不敢说话,谢书群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视线猛地一撞到谢书群,口中所有恶毒的话都被人强硬地按了下去。
“说完了。”谢书群在他沉默之后踏进屋内,他就是这般随意站着,这间昏暗凌乱的屋子被衬得越发不堪,他笑脸盈盈的脸庞在烛光照耀下显露出来,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清晰可见。
“你若说完了,我便开始说了。”谢书群在满地狼藉中寻了张椅子,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
“说什么,我不听,滚出去,不孝子,畜生,你娘真是教的好……”他的这般态度激怒了谢韫道,他像是一只困兽在牢笼中焦躁地踱步,隔着长长的一条距离于驯兽师张牙舞爪。
“母亲是史家大小姐秉承家风,史公乃当世大儒,徐师曾白鹿书院院长,父亲还请慎言。”谢书群淡淡地打断他的话,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脸上带笑地说着。
谢韫道一触及他冰冷的视线,打了一个哆嗦,他咬着牙恶狠狠地想着:果然是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吃着谢家的,用着谢家的,史家不过是他外祖父,竟然敢让史家爬到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