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最近沉默得很,大抵是家主与大郎君吵了一架后,府内气氛就格外沉默,原本是东院压西院的风头,这几日随着谢韫道一直留宿西院,导致西院如今气势大涨。
东院的月火院是史可云居住的地方,往后两个院子是两位嫡子谢书群和谢书华,其中东边靠湖有一栋香碧楼则是谢凤云的闺阁。如今谢书华去了江南道至今未归,谢凤云被送去凤洲外祖母家,谢书群本就忙碌,日日卯出酉归。热闹的东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更别说这几日西院那边日日笙歌,衬得东院更加冷清。
“大夫人,大郎君来了。”侍女高兴地掀开门帘,露出门口谢书群端方雅正的身姿。
史可云紧抿的双唇顿时露出慈祥笑意,她原本正在制香,香料正放在烈酒中翻滚,一缕黄气幽幽飘出,带出阵阵香味,只待黄气不再飘出,便可沥出便可加蒲黄粉等拌炒。制香工序复杂繁琐,错了一步都不行,急需耐心和事件。
“母亲正在做什么香料,艳明香溢,倒是好闻。”谢书群跪坐在她面前,笑问道。大英调香之气盛行,文人雅士,族中贵女都会一手。史可云虽是安国公嫡女,但自小舞刀弄枪,这些闺阁趣事一向嗤之以鼻,这调香之法还是嫁入谢府后才慢慢学会的。
“不过无聊打发时间的东西,说出来都占用你这个大忙人的耳朵。”史可云捂着嘴笑着,侍女很有眼力地上前清了案桌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把正在煮料的红泥小炉捧下去,随后又奉上两盏茶,这才退到门口等候吩咐。
“今日怎么得空来了。”史可云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大儿子。大儿子一向沉稳体贴,从不需要别人操心,连她父亲这种待人严苛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落在她眼里更成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好。
“道童在江南道还未回来,凤云当时去凤州去得急,我亦是常常早出晚归,东院如今空荡荡的,怕母亲一人寂寞,听闻大舅舅那边下月便要举行赛马会,母亲素来喜欢这些,不如这几日便启程去甘州,再说,大舅母与母亲自小是闺中密友,多年不见也很是想念呢。”
谢书群语气舒缓,神情温和,
深邃双眸专注地盯着史可云,眼中光亮似湖中潋滟光泽,水波流动间温柔又无害,只待几朵飘花落下就会荡起几丝涟漪。那双眼睛实在是好看,只要这样看着别人,任谁都会忍不住点头。
史可云一向听他大儿子的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过随后又犹豫说道:“可我怕有人欺负了你去。”她看了看西边,西院隐约传来靡靡之音,西院有一杨柳湖,湖中有一名为石上流的湖心小筑,便是柳南风的住处。
她眼中冒出火光,淬了一声。
谢书群伸手握住她紧握的双拳,眼眸含笑,无畏说道:“这府中哪里有人能欺负得了我,母亲无须担忧,好好去玩便是。”
“可……随溪院那边……”大夫人忧心忡忡,她似恼怒又似难过,早已不再年轻的面容追着皱眉而显露出几丝衰老的痕迹,大抵是年轻时过的太过肆意,年纪大了一桩桩烦人的事情就接踵而至,让张狂火爆地少女在内院中逐渐沉默。
“那更不算什么事,父亲老了,母亲别担忧。”
谢书群体贴又温柔,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把深海波涛悉数掩盖,只留下平静的光泽。他笑着,安抚着,信誓旦旦。他年幼时见惯了母亲的眼泪,不得不在一次次争吵和斗争中匆匆长大,把自己长成一棵苍天大树保护着东院,把他的母亲妥善照顾着。
史可云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扫脸上复杂情绪,她板着脸拍了拍谢书群的手,严肃说道:“胡说什么,我可是你母亲,少拿哄那些小崽子的口气与我说话。”
“你与我说实话,你可是有事瞒着我。”史可云握住他的手,她看谢书群嘴巴一张,还未出生便知道又是一些无用敷衍安慰的话,便快速打断谢书群脱口而出要说的话,一本正经说道,“可不许拿话唬我,我可是你母亲,你小时候抬一下屁股我都知道你想做什么,再者,哪怕我深居内宅但也不是目光短视的妇人,可是……可是,他又给你惹祸了。”
她嘴角紧抿,气息不稳,显然是怒极。
史家与谢家原是故交,祖父都是文人出生,志气相投,一见如故,便起了结亲之思,史可云比谢韫道小八岁,两人也算青梅竹马,谢韫道青年才俊
,学富五车,翩翩公子,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琼华宴上风头无二,不论如何便也算得上是良配,两家很快就举行婚礼,红妆十里,百家欢庆,谁不道一声好姻缘。可这桩美事仅仅维持一年不到便戛然而止,两家关系也骤然冷了下来。
原以为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没曾想是从来薄幸男儿辈,多负佳人意。
“不是什么大事。”谢书群只好无奈笑说着。
“什么不是大事,西院这几日来来往往的人,我不闻他事却也不是瞎的,自古文武不相交,你看来的都是何人,他一个御史台大夫,身居监督之职,不行检视纠、劾谏诤言之职,事勘鞠官府公事,复查刑狱之权,不知高处不胜寒不学着避讳,倒是仗着圣人微薄的宠信便有恃无恐起来,西院的人真是被权利迷了眼。自己作死便算了何必牵连我们。”史可云愤愤说道。
谢韫道年少时看,只觉得这般好那般好,哪一点都只值得被人称赞,少女情怀遮挡住了一切,可如今站在这里看年少的他,再看看如今的他,原本的温柔可亲变成懦弱自私,喜欢的多情才气成了薄情寡义,那时他们头上都还有父辈遮挡,所有的缺点都被遮住,可如今一旦失去这些屏障便露出险恶狰狞的人心,触目惊心。
“怪不得外祖母总说凤云像您,一着急连这话都说出来了,可不是和刚刚及笄的凤云一模一样。”谢书群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着。他总是保持着泰山奔于眼前而不动声色,性格冷静沉稳,注视着他的母亲,就像注视着娇嫩的鲜花,温柔缱绻又不失力量。
史可云脸颊微红,恼怒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少与我胡说,我与凤云这个作天作地的小妮子如何相似,你也别打岔,这事说不清,我也不会走的。”史可云对这个大儿子总是忍不住后退,这次却是难得硬脾气。
“真不是什么大事,父亲想把凤云送入宫去。”
“什么!这个老贼!好大的胆。”史可云火爆脾气一点就炸,瞬间摸出案桌下的鞭子,噌的一声站起来,就要玩西院冲去。
“我就知道好端端给她什么蔷薇露,教她什么策论国赋,送她什么衣裳,还让她每三日入宫,原来
打得是这个主意,好,好一个谢天成,好,好极了,自己是无能无用之辈,只想着用儿女做踏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