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于归踏着闭门鼓的最后一声踏入皇宫,红色悠长的宫道上马车嘀嗒声响着,沉默地走在青石板上,路过的黄门宫女背对跪下恭送马车离去,寂静的宫殿在鼓声彻底消失后逐渐陷入沉默,来回奔波的宫女在天黑前需要回到各自宫内。
西侧门距离千秋殿不算近,要绕过小半个花园,所以时于归为了省时便在西侧的御马监归还马车,立春已经带人抬着步辇等候。
一行人刚刚进入御花园没多久,便听到有争吵声,声音尖锐刺耳,在寂静的昏黄时刻格外明显,时于归掀开帘子对着立春使了个眼色。
立春去了没多久便折返回来,眉头微微皱起,覆在时于归耳边低声说道:“是谢嫔的宫女红豆与娴贵妃的贴身丫鬟凝霜发生争执。”
“谢嫔?”时于归眉头高高挑起,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厌恶。
谢嫔是谢家在皇后逝世后塞入宫内的谢八娘子,与皇后颇为相似,如今的谢家家主谢韫道便是她的嫡亲哥哥,只是谢嫔没能在谢家的期望下,继续延续贤安皇后的荣宠,反而因为柳家老祖宗入宫痛哭和时于归年幼时的吵闹而逐渐失去恩宠,最后让丽贵妃异军突起独占圣恩十四载。
谢家的谢幕在当时已经隐隐埋下伏笔,还好当时谢韫道不算糊涂,当机立断选择投靠太子殿下,在太子光环下也算保住谢家位置。谢嫔为保家族安定多年来一直深居简出在玲珑殿,除了重大场合其余时间皆闭门不出,更加不会主动和时于归发生冲突,时于归对谢家人的不喜,谢家人最为明白。
不过要以为谢嫔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那也是看走眼了,毕竟谢家人没一个安分的。多年来千秋殿睁一眼闭一眼看着,内宫两殿斗法,玲珑殿便是其中的墙头草,处处都能隐约窥探其踪迹。
“她怎么出来了?”时于归不喜问道。内宫第一不喜娴贵妃,第二便是谢嫔,是以一听到她名字便下意识皱眉。
立春摇了摇头。九嫔四妃是宫内上得了台面的品阶,圣人后宫不算充裕,四妃只有两个,如今薨了一个,九嫔也只有五人,谢嫔虽不受宠但还是位于九嫔之首,背靠谢家,宫内人难
敢得罪她。出个玲珑殿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
“公主可要绕道,那边看样子还需要时间消磨。”立春低声问道。只要后宫没有发生重大事故,千秋殿一向不管内宫事,往私处说毕竟都是父皇的小妾,公主作为正宫嫡女不便参与,往大的说,庶不压嫡,管多了平白失了身份。
时于归看向争吵处的地方,两个宫女的声音实属尖锐,在安静的御花园内格外刺耳惊人,已有不少人躲在暗处张望,影影绰绰心思颇多。她眉心蹙起,淡淡说道:“大庭广众肆意喧哗成何体统,宫门都已经落匙了,一位贵妃一位嫔妃站在御花园里争执也不嫌丢脸,各自都散了吧。”
立春领命退下,时于归挥了挥手示意绕道出行。
“……谢嫔这几日份额如此奇怪,奴婢不过是替贵妃娘娘问一句……”凝霜是娴贵妃从娘家带来嬷嬷所生的女儿,武将出身的人嗓门洪亮,行事粗鲁,不过仗着是娴贵妃奶嬷嬷女儿,得了贵妃几分照顾,在后宫一众宫娥间格外有面子,也格外特殊。
红豆说话柔柔细细,不卑不亢,虽听不清讲的是什么,但语气有礼有节。
乍一看还以为是娴贵妃在欺负人。
时于归揉了揉额间,不再在意这些事情。丽贵妃薨后,宫内便只剩下一个贵妃,原本两虎相斗,宫内尚能隐隐维持平和,但如今局势已经破了,一人独大,后宫便免不得要起波澜,欺负小的是恃强凌弱,比她大的还没有,所以谢家成了杀鸡儆猴的好例子。不过不论如何这把火都烧不到时于归这边,毕竟千秋公主的脾气可不是吃素的,谁也不敢没事招惹一下,惹得一身麻烦。
时于归刚吃了几口奶酪充当晚膳时,立春便赶在最后一缕日光消失前赶回千秋殿。她眉头紧皱,显得忧心忡忡。
“又出什么幺蛾子了。”时于归躺在软椅上,美滋滋地翻开着新出的话本,穿着月白色宽松襦裙,懒懒散散地躺在椅子上,见状拖着嗓子懒洋洋问着。
立春上前,为时于归用簪子挑亮灯芯,屋内的光线瞬间亮了起来。
“丽贵妃尚在时和嫌贵妃两人分管中馈,内宫事务一分为二,其中衣食归丽贵妃,住行归娴贵妃,现在丽贵妃
薨了后,娴贵妃独掌全部中馈,把丽贵妃所有的账本都搬到贤良殿去了。”
立春说得不紧不慢条理清晰。后宫无主,时于归入住千秋殿,只负责宫内大事及凤印,只要在每旬月两位贵妃入千秋殿汇报事务时盖章便是,其他琐碎事情一律由两位贵妃平分。
后宫事务繁琐,人员众多,衣食住行本就是数不清的事情,有些东西不能细究,也不能斤斤计较,账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时于归一般也就抓个大头其他事情也就随她们去了。
“丽贵妃上面的账本出事了?”时于归放下话本,有些出乎意料但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杨家人贪,这毛病自上而下贯穿的彻彻底底,杨家如今落败不也全怪在一个贪心上吗。
立春点了点头,她脸上露出怪异的笑来,想了想说道:“准确说也不是丽贵妃这边出的错,是之前分发布匹的时候,玲珑殿那边提出一个要求,要把所有不同的布料换成织云布。丽贵妃照做了。”后宫封位不同,每月分发的份例也不一样,九嫔每人三千银,绸缎三匹,布匹七匹,炭冰又是跟着今年总量决定的。织云布不算什么好料子,只是胜在布料柔软,款式简单,夏天穿也不会热,做些花边最为合适,是宫内比较多的一种布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