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墨,天地静寂。
张府内,一个似泣似诉的声音低低地从一间房间里面传出来。
“娘、娘……”
“姑娘、姑娘,醒醒,醒醒……”
焉其枝感觉到有人在不停摇动她的肩膀,她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就看到她的侍女殷儿立在床前,一手拿着烛灯,满面关切之色地望着她:“姑娘,你又做恶梦了?”
焉其枝恍恍惚惚,心跳得极快,脸色苍白,身上的中衣也已经被冷汗打湿。
她两眼无神,发了一会儿呆,慢慢看向窗外,语声轻柔地问:“殷儿,现在什么时辰了?天快亮了吗?”
殷儿回答她:“姑娘,现在是寅时,离天亮还再早着呢,再躺下睡一会儿吧。”
焉其枝轻轻摇了摇头,已然睡意全无。
殷儿一向知道她家姑娘睡眠不好,经常梦魇,吃了多少安神药都无济于事。但还是忍不住劝道:“姑娘,还是躺下歇歇吧,睡不着,养养精神也好呀,明天我们就是回京城了。这一路上车马颠簸,姑娘细皮嫩肉,免不了要吃些苦头了。若今晚不好好休息够,那明儿个上路岂不更加不好受?”
焉其枝微微一笑,看着这些年来一直对她忠心耿耿的侍女殷儿,道:“好,我听你的。”
她握住殷儿的手,说道:“殷儿,明天就要回京城了,我真不舍得离开外祖母。”
殷儿笑道:“姑娘回去后,还是可以回来看老太太的。”
“嗯。”焉其枝将殷儿的手握得更紧一些,“殷儿,你本不是我家家仆。是我来到张府后,外祖母派你到我身边来服侍我。在张府寄人篱下八年,我清楚,除了外祖母,也只有你是真心待我的了。幸好此次回京,外祖母也让你跟我一道回去。”
殷儿也握住了焉其枝的手,目光坚定地说道:“那是因为姑娘你待殷儿也好,殷儿愿意一生一世服侍您。”
“嗯,殷儿,此次回京,不知是祸是福。但你我主仆二人永不分开。”
“嗯!”
殷儿服侍焉其枝重新睡下,放下月白色的幔帐,轻手轻脚地关门出去了。
第二日。
焉其枝在张府的后花园喂池塘里的锦鲤,她穿着一身雨过天晴色的绫罗缎裳,姿容秀美绝俗,气质高雅飘逸,如落凡仙子,教人过目难忘。
今日阳光明媚晴朗,焉其枝却是神色郁郁,难展笑颜。
一旁的殷儿看着自家心不在焉喂着鱼儿的姑娘,忍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姑娘,快中午了。”
“嗯,我知道了。”焉其枝语声懒淡地道,虽然舍不得外祖母,但她还是要去跟外祖母道别了。她父亲焉敬芳也就是当今丞相,早派人打发马车来接她回京。车子现在就停在张府的大门外,她再不动身回京,恐怕门外那几个身强力壮的车夫就要闯进来强行拉她上马车了。若真闹到那个场面,那未免太难看了。
既然躲不了,那就回京吧。
是回京,不是回家。
她虽然是京城丞相府的嫡女,可从她母亲去世那日起,她就没有家了。
外祖母已经护了她八年,却不能护她一世。
寄人篱下的日子,也终于要结束了。外祖母虽然心肝肉儿地待她,可这里毕竟也不是她的家。
焉其枝抬眼环顾了一遍张府,张府在江南,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焉其枝面上没带什么情绪,心底却泛起一丝涟漪,寄人篱下的滋味是不好受,可这地方毕竟她待了八年,要离开了,轻松之余,还是感到有些惆怅的。
不过这惆怅之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道矫揉造作的娇笑声打破了:“哎呀!其枝表妹!你还没回家啊?我还以为你早动身回京城了。幸好没走,让我们送送你。你在我家住了那么多年,今天要走了,我们还真舍不得呢。”
另一个假惺惺的笑声接道:“就是,表妹,你今天就要回家了,以后要是想我们了,可以再来我们家借住几天的。反正也已经住了那么多年了。”
焉其枝的两位表姐,张琳琅和张满玉摇着团扇,摇摇摆摆地走过来。而她们话中的讽刺之意,焉其枝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在我们张家待了这么多年,快滚吧,我们绝不会留你。
焉其枝面上波澜不惊,把装着鱼饵的食盒递给殷儿,款款站起身来,淡淡道:“两位表姐,其枝寄居张府八年,这份恩情,其枝感激在心,日后一定找机会报答张府。也请两位表姐多多保重。”
“哼。”
张琳琅和张满玉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同为嫡出的千金大小姐,张琳琅和张满玉对这个表妹是又恨又妒。无论是才情还是样貌,两姐妹都无一比得上焉其枝,而在张府这八年,仗着有老太太宠爱,焉其枝在张府的地位,居然比她们两个张家大小姐还要高些。两年前有一次张府来了两位身份比较尊贵的客人,她们两姐妹和焉其枝一起出去会见贵客,那两个瞎了眼睛的客人竟然把她姐妹二人当成焉其枝的丫鬟,直把焉其枝赞赏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从此张琳琅和张满玉就对焉其枝怀恨在心,时不时地就要刁难一下焉其枝。
谁料焉其枝看似弱不禁风,实则聪明机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们愣是没占到她什么便宜。就是做梦,张琳琅和张满玉都想着要把焉其枝撵回京城去,眼不见为净。现在她终于要滚了,两姐妹自然是喜笑颜开的。
焉其枝不动声色地瞧着两位表姐,道:“两位表姐,其枝先走一步,去跟外祖母告别,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