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里,在小银峰,师尊对自己好的时候,比这样要好多了。
旁人觉得师尊待楼冰比待他好,是因为在别人面前,师尊对楼冰的温柔不加掩饰;在别人面前,师尊待他的冷淡疏离,分明清晰,只是那时他觉不出,还欢欢喜喜凑上去。
在缇洲,江随澜看着他们并肩同行,一起讨论今年选拔有哪些好苗子;哪个孩子比较有修道潜质,又能细分到什么道;听说蛇妖的事后,又一拍而合地决定去除妖。
看着楼冰重伤掉进蛇堆,风声中仓皇而不顾一切地对殷淮梦喊:“师兄!我爱你!”
楼冰声息俱灭时,江随澜看到,殷淮梦眼中的光也暗了。
江随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在此间停留。
仿佛自虐。
他看殷淮梦痛而恍惚地过了三个月。
江随澜自己都没想到,原来自己上山,距离楼冰陨落,只有三个月。
看着十七岁的自己,天真快乐地在小银峰安家,那心情真是奇特。
小银峰的院子就是那个时候有的,兰湘子派了几位雁歧山弟子搭了个雏形,更多细致的东西,是他慢慢收拾起来的。
窗台上的花,外墙的藤,篱笆上卷着的荆棘,荆棘上盛放着月季。
后院还圈了一块菜地。
江随澜看着十七岁的自己,在雁歧山的万物阁领了种子,往里头种了萝卜、茄子、番茄、土豆、辣椒,还起了架子,种葡萄。后来葡萄长得很好,晶莹紫色,很甜很甜。
那时候还没有猫。
他每天往返小银峰和学道峰。学道峰专是学习的地方,以前在书楼,他只听过一点修道的奇闻趣事,正经的,没学过,因此要从头开始学起。什么是灵气,什么是丹田,什么是内丹,什么是境界……从这样最基础的开始,然后学着引气入体。
他年纪在这些初学者里是最大的,好些都还只是小娃娃。虽是如此,但他和这些小同学相处毫无障碍,因为在书楼时,他也常和小孩一起玩耍。他顺利成了他们的大哥哥。但这同窗时光很短暂,后来他和师尊在一起,这些孩子都长大了,便和雁歧山的那些人一样,若有似无地鄙夷着他。
这样基础的课以外,雁歧山还安排了这些孩子,提前接触些刀剑琴笛等等,看兴趣所在。
江随澜选了剑。他从小、还懵懂时,就觉得自己是学过一套剑法的。
给孩子们的刀剑之流,都是凡品,上了灵气封印,以免伤人伤己。江随澜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拿到的剑是什么样的了,现在又看到了,看到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记得了,因为它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
可十七岁的自己,那样爱不释手。
江随澜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到雁歧山时,是做过那种英雄梦的。
好好修炼,好好练剑,除魔卫道,名扬天下,飞升成仙。
怎么后来就只整日在小银峰消磨大好时光了呢?
他在幻境中停滞的时日愈久,愈平静。
那强烈的爱恨,好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在魔渊,殷淮梦在他面前死时的痛、想要赶紧醒来见到师尊的感觉也烟消云散了。刚到雁歧山时,他叫过好多次师尊,但哪怕是幻境里的兰湘子都没发现他,殷淮梦自然也没有发觉他的存在。
慢慢习惯了。
等到他自己上山以后,他开始新奇地看自己的成长。
一般的修士,就算记忆比旁人好些,也没法做到丝毫不漏地记得自己的过往,更何况江随澜在雁歧山百年都是初境,大多发生的事都只能记个大概,具体到每一天更是模糊,只有少部分印象深刻的事,细节都还历历在目。
譬如眼前,他从雁歧山领了剑的三天后,在小银峰的院子里循着记忆中的剑法比划剑招。那天他穿着雁歧山的弟子服,是苍翠的青色,其实是漂亮的,只是众多弟子着一样的衣裳,看的时间久了,也普通起来。
有个招式要旋身,他转身出剑时,坠在腰间的一块玉佩不知怎的断了,掉在了草地上。
等他弯腰捡起来之后,便看到他入门近一个月,除了拜师大典那天之后,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的师尊,在月季盛放的篱笆外看他。他呆了一下,有些羞赧,又有些欣喜,讷讷地、小声叫了一句:“师尊。”
殷淮梦推开篱笆处的小门,走进来,毫无预兆地抬手,捏着江随澜的下颏,低头吻他。
师尊的手指是冰凉的,唇也是凉的。
江随澜又惊又慌,没有挣,没有躲,眼睛都忘了闭,张得大大的,呼吸也忘了。直到殷淮梦松开,他才猛然喘过气,脸红得像番茄,结结巴巴,舌头打结:“师、师尊,你、怎、这……”
殷淮梦的手指抚摸过他的眉眼,没什么表情,忽然就转身走了。
只剩江随澜,傻傻呆在原地,一只手攥着剑,一只手攥着玉,攥得太紧,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只手都又红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