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片糕蹭在信纸上嗅来嗅去。
殷淮梦把薄薄的信纸翻来覆去看,有些难以相信只有这么短短几段话。
而且全篇只有信封与开头提了师尊二字。
江随澜平日那么一个黏他、爱冲他撒娇的人,在这封信中字句却极其克制。他甚至没有直接问“师尊,不知道你有没有担心我”,只是百转千回地说,“不知道这些日子雁歧山是否有人担心我”,冷淡,又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
像是怕问出前者显得自己可笑。有了楼冰,殷淮梦真的还会担心一个替代品吗?
殷淮梦站起身,动静有些大,猫吓了一跳。
他攥着信,召青鸢去主峰。
兰湘子在主峰竹林吹笛。
笛音清澈,悠扬,绕竹林而荡。
“师父!”
兰湘子回首,温柔道:“出什么事了?”
“随澜来了信。”
兰湘子看了给他的那一封。
殷淮梦周身灵气因反噬而混乱不已,他气场沉沉地问:“他说了什么?”
兰湘子合上信,道:“请我去掉雁歧山弟子名簿中他的名字,以及与你的师徒关系。对外就说,是雁歧山逐出了他。”
“不行!”殷淮梦断然道。
兰湘子平静地看着他。
殷淮梦喑哑道:“我不同意。”
兰湘子把信收好,凝视着他,道:“淮梦,你要想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这么多年,我一直将你当我亲子看待,楼琼树也好,江随澜也好,只要你高兴,怎么都随你。但情之一字,太深、太伤。你曾专注修无情道五百年,喜,怒,哀,惧,爱,憎,欲,都经历得太少了。遇见楼琼树,你动情,生爱,见他便心生喜悦,他意外陨落,你哀恸不已;随后我强行把江随澜塞给你,于是你有了欲,有了怒,有了憎。但本质上,你对江随澜的怒与憎,都是对你自身的怒与憎。我现在问你,你对楼冰有欲吗?你对江随澜有爱吗?世人常说爱与欲是不分的,你能将它们分开吗?你到底是要无情、多情还是专情?你若要爱,不论是爱楼冰,还是爱江随澜,决定要爱,便意味着无情道六百年修为皆废,你愿意为了一个区区爱字付出如此代价吗?你当初不愿回应楼琼树,不就是不愿意吗?如今难道你就对江随澜愿意了?你若同样不愿意,又有什么资格说你不同意?况且雁歧山没有准进不准出的规矩,弟子要走,雁歧山从不强留,我会同意江随澜的要求,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雁歧山的弟子,不再是你的徒弟。”
竹林风声萧瑟,这番振聋发聩的话落下最后一个字音。
兰湘子挥袖离去,只余殷淮梦在这儿愣怔半晌。
太阳渐渐落到底,天昏暗下来,夜色侵上天空。
七情中,兰湘子提到了喜、怒、哀,爱、憎、欲。
唯独没提到惧。
惧,恐惧,害怕。
这是促使殷淮梦修无情道的根本情感。
父亲在他面前身死,母亲浑身鲜血吊着最后一口气把他送上雁歧山。
他那时那么小,很害怕。
太小了,面对亲人惨死,在悲伤之前,感受更多的是恐惧。
他恐惧那恐惧。
于是修无情道。
他是懦夫,修道是为了逃避童年如影随形的恐怖。
他真的成功逃了许多年。
可如今,他再一次感受到那切肤的、急促的、刀尖悬于心上的、令他颤抖的恐惧。
恐惧……失去江随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