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云淡风轻,凌少却瞳眸一收,脸上的轮廓都绷紧了。
周围突然静谧得出奇,细密逆流的雨水将云泥牵在一起。一切都像被水墨浸染过一般,馥郁又鲜艳。
凌少就在眼前,莫珠子嘴角一撇,嗤出一抹稀薄的冷笑。
“居然就是这里啊……”莫珠子面不改色,也不等凌少回答,自顾自的说着。
凌少全身一片冰凉,脑中嗡嗡作响,他当然知道莫珠子在说什么。
那几日京都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他和莫珠子坐在寮站书房外喝茶。杏花被雨水打湿落得一地花泥,星星点点斑斑驳驳的,萧瑟之中带着别样的美。凌少一番油腔滑调之后,说到了一个场景:有花有水,有山有楼。晴时赏花弄月,雨时煮酒夜话……
“原来就是这里啊……”莫珠子摇头晃脑,眼中抑郁难明。
“……”凌少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他终归是无能的,该来的,还是来了。
“既然现身了,”莫珠子的声音居然毫无波澜,“你便转过来,我有话问你。”
北冥爻哎了一声,像个被倒霉孩子气到无奈的长辈,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既然人家姑娘都追了过来,少主还是同她说清楚吧。”
山湾内冰火相撞,水汽上行,像春雨一般绵绵柔柔的,一片云雾浮于半空。
莫珠子的声音依旧淡淡,但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转过来,看着我。”
凌少缓缓起身,衣角随着他的身形摆动着。两人相隔不到一丈的距离,就这么相顾无言,情绪不明。
他已经换了一下了那身衣服,莫珠子突然有些搞不清楚他的离开究竟是不久前还是很早以前。但从肩窝上隐约透出的血迹可见,那是一个时辰以前他为她挡下的剑伤。莫珠子好像从来没有看他穿过这么浅色的衣服。灰白衣袍之下的那身形更显宽阔,将拈花楼上的风景遮了个全部。薄薄的雨雾之中,莫珠子想到了像远山的雪,近似眼前实则遥不可及。
多好看的人,好看到足以迷惑人心。
凌少眉头深蹙,眼中一片焦灼。回忆上涌,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焦虑、懊恼轮番上阵。所谓运筹帷幄,最怕的事情并非没有预测到最坏的情况。而是即便算到了,应对了,可该来的不该来的还是会来。
潜龙十八看着凌少的背影,即便相隔数丈依然能感觉到这位年轻人的僵硬。
潜龙十八想起那一次密会,凌少曾说过一句话:若不能保她平安,算无遗策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时他只是捻着胡子不置可否,有些话,反驳也没用,有些事,还是需要经历才能明白。
因为凌少没有明白:于他而言根本就不存在万无一失的计划。
因为此事最大的“变故”不是莫珠子,而是他那颗无论如何也想保住莫珠子的心。当一己私欲成为杂念,那便是运筹帷幄之中最大的阻碍。
哎,潜龙十八默默叹了口气,拈须而望,呵呵,我们的少主啊还是太年轻了。
水台之上水雾冥冥,那无声的相望的静默快要消耗掉所有的空气。就连呼吸都变得干燥起来,微风穿梭在残留的灵光之中,像是有人在低低的抽泣。
良久,终是凌少打破平静:“为什么跟过来?”
莫珠子突然脑中一片空白,那神情似乎是被这问题给困住了。事到如今,她好像一时间也想不出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为什么会面对这个人,为什么会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小伴读变成背负命运的天选之人。
凌少的眼里满是焦灼,对上莫珠子漆黑的双眸,他从未有过当下的焦躁,这人会有什么样的举动,他完全无法预测。
莫珠子的不动声色并不是刻意的,她是真的很茫然,对凌少茫然,对自己茫然,对整个世界茫然。她曾经觉得凌少的笑里满是秘密,那些恣意张狂也好,轻浮不羁也罢,都是为了掩饰什么。可相处之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有的温柔与深情。
可当一切破灭之后,她觉得,自己从未读懂过这个人。
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可他的话悦耳如旧,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令她深陷到不自知的原因吧。
人心啊……看来不管是男人,女子也会色令智昏。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牵动前襟的伤口灼烧一般的痛——莫珠子啊莫珠子,你可真……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