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牧野道:“我出生在一个贫贱的家庭,我是长子,下面还有五个弟妹。爹娘种地的,但是我老家的地界不行,没什么灵气,长出来的灵米稀稀拉拉。别说吃饱肚子,就连每年的税收都需要爹娘去打猎砍柴才能凑齐。我对人世间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饿,第二个感觉是冷,但是若说感觉最深的,那便是穷。”
王牧野嘴角依然挂着笑,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缓,只是他的语调中多了深深的悲哀:“因为穷,我在八岁之前从没吃过一顿饱饭,弟弟妹妹面黄肌瘦。只要能多赚一个铜板,我什么事都做。我跟着爹爹去山上打猎,跟着娘砍柴。村子旁边的大山那么高,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后来天一宗的修士来村子里面收杂役了,爹和娘商量了一下就去了。当杂役很赚钱,一个月就有二两银子。这对于一年拼死拼活才能赚二两银子的我们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杜衡听王牧野说过这事,那时候他和王牧野被困在无法使用灵气的小洞天中,多亏了王牧野,他才能从那个洞天中出来。
王牧野道:“爹去了,然而去了没几天就被天一宗的灵兽啃了腿,没等人来救他,他就没了。”说这话时,王牧野眼中都是深深的恨:“一个人一条命……天一宗赔了二十两银子,然而银子到我们手里,只剩下了五两。”
杜衡心中一紧,这是王牧野没有告诉他的后续。当时他只说,他爹摔断了腿,他顶替他爹去了天一宗……
王牧野道:“那些外门管事的连死人的钱都要吞,五两银子,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能支撑多久?爹没了之后,娘一个人养不了我们兄妹六人,她病倒了。五两银子没能支撑半年就没了,弟弟妹妹要吃要喝,娘要看病。我没办法,只能将养的最好的妹妹……卖了。”
众人听得眉头皱起,王牧野却很平静:“是不是很看不起我,我亲手卖掉过自己的血亲,还不止卖了一个。妹妹卖了八百文钱,我花了一文钱买了五个饼。我给了一个饼她,告诉她,等饼吃完了,哥哥就带她回家。她被人牙子抱走的时候还在啃着饼,然而我知道,这是我和她之间最后一次见面。我没有那个能力再去把她买回来了。
“卖了小妹妹,娘的病也没能好起来。我又继续卖了二妹、四妹……在我卖完四妹抓了药回来时,娘吊死了。剩下了我和两个弟弟,我当时就觉得……天再也不会亮了。”
姬清宴惭愧道:“你从没对我说过这些。”
376
王牧野笑着摇摇头:“说了又有什么用?博同情吗?没有人会同情一个卖了家人的人。娘死了之后,我看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弟弟,以我的能力,即便吃糠咽菜也养不活他们。索性把他们都卖了,找个好人家,他们也能活下去。然后我拿着卖了兄弟的银子去了天一宗,我把自己也卖了。
“我和天一宗签的是死契,是最低级的杂役,只能在里面吃一口饱饭的那种。然而即便如此我依然感激,至少我活下来了。只是这是噩梦的开始,我个子小,其他杂役们欺负我无依无靠。在天一宗当杂役的那些年,我像是一条野狗一样活着。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只有夜深人静时,我才能清闲片刻。
“如果只是那样,我倒也没什么想法。谁能想到等我十四岁时,无意中发现自己有灵根,当然了,那是最下等的三灵根。但是因为这样,我从最低等的杂役变成了外门弟子。那些曾经欺负的杂役再也不敢欺负我了,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站在高位的感觉是这么舒爽,原来我也可以从贱奴变成真人。
“然而我只享受了几天的追捧,这之后又被无情的打落到深渊。三灵根是没有前途的,修真界比普通人的世界更加残酷,修真界的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三六九等。我又过上了被同伴欺凌的日子,而且变本加厉,比以前更加严重。
“属于我的资源在不断的被我的同门盘剥,到我手中的只剩下了别人不要的。他们肆无忌惮的嘲笑我打击我,当时我很痛苦也很迷茫。万幸我有个同门对我不错,我可以对他敞开心扉。
“我就这样慢慢的熬到了练气三层,那时我已经二十八,不再年轻了。某一天宗门长老过大寿,我们每人都得到了一粒练气丹。我想着靠这粒练气丹提升自己的修为,没想到等我到驻地时,我的练气丹却不见了。没错,我的练气丹被我的同门偷走了。他说,反正我修为不行,不必糟蹋这一粒丹药,不如给了他。
“我可以给他,但是他不能开口要。争执中我被他痛打一顿,他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原来以前同门们讥讽我的事情都是他传出去的,他说他只是看我可怜,才同我交好。我愤怒了,趁他不备,我偷袭了他。
“同门死了之后,我一度惊慌失措,然而当我冷静下来之后我就明白了。修真界实力为大,只有拳头硬的人才有话语权。我一口吞了他存下的练气丹和筑基丹,跨过了筑基期。
“果然如同我想的那样,因为我筑基了,我和同门的争执就变得无关紧要。我还拜了师,得了长老的赏识。可笑么?我杀了人,但是因为我筑基了,我杀人的事实就没人追究了。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得了能洗髓的丹药顺利结丹。我的师父又意外的成了天一宗的掌门,我就这样从普通的弟子变成了掌门亲传。因为我会装会忍,师父带着我走了一些宗门,我结交了一些真正的清风明月的修士。姬兄,我便是那时候结识你的。”
姬清宴颔首:“是。”
王牧野苦笑道:“我以为我能忘记一切重新开始,然而命运给我开了好大的玩笑。我师父虞朗真人其实是个糟糕的掌门,在他的领导下天一宗逐渐衰败,我是他手中最得力的弟子,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将掌门之位传给我的师兄。我问他为什么,是我修为不及师兄,还是我能力不及师兄?你猜师父怎么说我?师父说我虎狼之心心术不正。
“为天一宗辛苦卖命数百年,得来的竟然是这样的评价,我非常的伤心。”
姬清宴道:“这些你也没告诉我。”
王牧野认真道:“即便告诉你也是没用的,你不能理解。你从修行开始就顺风顺水,你的师尊甚至愿意将掌门之位拱手让给你,这样的你,怎能理解我的窘迫?更何况你修行的是无情道,就算我告诉你,你也只会对我说,这些身外的东西,不用放在心上。”
姬清宴老实的说道:“对,这确实是我会说的话。”
王牧野自嘲的笑了:“看吧姬兄,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之处。你看不上眼的东西,是我费尽全力都得不到的东西。我明明从骨头里面就烂了,却和这样清风明月的你做了朋友,我妄图告诉自己,和你在一起,我也会变成你这样的人。然而我错了,不管我和你呆多久,我一直是那个卖了弟妹逼死娘捅死同门的混蛋。我在做什么梦呢,我竟然觉得我良知未泯,竟然还觉得只要我好好做人做事,终有一天会有人能看到我理解我。”
姬清宴沉吟了片刻,他开口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一个温和勤勉自律的修士,直到现在,我依然这么认为。”
王牧野闻言露出了一个像是哭一样的笑容:“谢了姬兄,你真的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坦然最了不起的人。明知道我夺过你的机缘,你还能这么对我。”
姬清宴不解:“什么机缘?”
王牧野愣了一下:“你不知道?他们没告诉你?”
叶闻秋阴沉着脸:“王宗主,你再说一句,休怪我不顾宗门情谊。”王牧野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原来你不知道,那算了,我也不说了,即便你没有那份机缘,你也能飞升。说了对你不好。”
姬清宴一头雾水的看向叶闻秋:“师尊,王宗主在说什么?”
叶闻秋将长剑收到剑鞘中:“没什么,你听他说就是了。”
王牧野笑完了之后说道:“后来我得了机缘修为突飞猛进,回到宗门之后我就想办法弄死了我的师兄和师父。我这天一宗宗主的位置就是这么来的,姬兄,你听完了之后还觉得我值得相交吗?”
姬清宴沉默了片刻,他老实的说道:“我只看到天一宗在你的手中变得越来越好,若是你的师兄接手,可能不会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