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里处人继续了笑谈,我才深吸口气,起了音。
那日殿上一曲,我早已刻在心里,此时弹奏并不算难。这一曲起,脑中满满的尽是殿中他长身而立,执笛的笑颜,待到手下越发流畅时,隔间外说话声响渐淡了去,他再没发出任何声响。
暖风自窗口而入,撩拨着我与他之间的沉默。
那日殿上一首笛曲,唯有我懂,今日画楼这一曲琵琶,你可听得明白?
待尾音落下时,隔间内才有人喝了好,不停有人问着话,大意都不过是问询我的名讳,平日在哪家画楼奏曲。那小姑娘按照先前的说辞回了话,里处人便纷纷感叹着,说什么难得一首好琴,却是个哑女。
我正暗自笑着时,李成器忽而道:“不知姑娘可会写字?”我心头一跳,耳根瞬时发热,他真的猜到了。那小姑娘忙看我,我点点头,凑在她耳边又说了句话,她笑着点头,回道:“会是会的,只是这乐娘有规矩,素来只执笔应答主人,旁人从不理会。”
里处有几人大笑起来,有人道:“这规矩听着怪,怕是乐娘知道今日的主人是寿春郡王,才临时定下的吧?”话音未落,又有人附和,道:“寿春郡王以笛闻名,擅音律之人自然仰慕,尤其又是少年风流,这珠帘屏风后的佳人必早已暗属芳心了。”此话一出,附和人更多,笑声连连,尽是揶揄之词。
李成器始终未出声,待众人说够了,他才和气道:“多谢姑娘这一曲广陵散,姑娘若不嫌就以笔墨留下姓名,他日若有缘,本王必会以乐会友。”
那小姑娘低头看我,我点点头,将琵琶递
给她,走到窗边案几处。因之前的吩咐,余娘早已备下笔墨纸砚,我想了想,才提腕写了几个字:心不系于身,唯念情动时。
放下笔,我盯着那几个字,脸烫得难耐,吹干墨折好,递给了那个小姑娘。她拿着纸匆匆走出珠帘,等了很久,才听外间李成器轻叹一声,柔声道:“多谢姑娘。”
我心中满满地,仿佛都能看到自己的笑,待那小姑娘走回来时,才向她比了个手势。此一曲是我任意妄为,随心所致,此时人多眼杂,也该离开了。
正是开了门时,忽听见有人自前门进了外间,道:“大哥,我来晚了。”是李隆基,我下意识顿了脚步,他又接着道:“本是想带着永安来,她今日身子不大爽快,就托我带了份礼。”
我暗吸口气,呆呆地立在了门旁。
难道午后他来我房中,就是要带我来此处?可为何又改了主意?我脑中纷乱地想着,想起房中他步步紧逼,忽而冷面忽而玩笑的神情,渐猜到了什么,刚才那片刻的欢愉早已散尽,只剩了心底的阵阵寒意。
是我一直在回避,他与王寰完婚日说的话,并不是作假,只是我私心当了玩笑。相对两载,有夫妻之名,却始终不咸不淡地远离着,我以为他有姬妾在身侧可以忘了少年情义,如今才发现错了。
李成器没有立刻答话,倒是旁边人笑着说了几句,他才笑着道:“无妨,先坐下吧。”
我魂不守舍地立在门边,感觉有人拉了下我的衣袖,见那小姑娘不解看我,忙对她笑了笑,快步出了房门。夏至和冬阳就守在门外,见我出来立刻对视一眼,该是也听到了李隆基的话,没再说什么,随着我快步下楼离开了画舫。
回到屋中时,姨母恰好在,每日这时候她都会亲自带来进补的汤水,和我闲说上几句,今日见我神色不好,也就没多说,待我喝下便离开了。
我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到了上灯时,才听见门口有脚步声。
李隆基醉了七八分,正眯着一双眸子走到我身前,眼中暮色沉沉,喜怒不辨,我低头避开他的视线,起身想要吩咐冬阳备醒酒汤时,却觉肩上一沉,被他按回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