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女儿对驸马一案也如此质疑过,”太平又轻缓地补了一句:“太平只不愿见任何人都被扣上谋反的罪名,冤死狱中。”
众人方才松下的身子,又绷紧了。
三年前,驸马薛绍因谋反被杖毙在狱中,其次子才刚满月。大明宫中禁忌颇多,此事便是一桩,谁能想到,平白的太平公主竟自己说了出来。
陛下没说话,抑或不愿接话。
“女儿若对武家有芥蒂,就不会下嫁武攸暨,”太平接着道:“对于太子之位,太平也不认为有多少争辩的余地。此次是百人上表奏请立武承嗣为太子,下次一定会有千人、万人上表。但太子之位岂是这区区表奏就能左右的?所谓太子,首先要是皇嗣,而皇嗣,顾名思义就是皇帝之子嗣。”
太平说的话有礼有节,毫无破绽。
周国公武承嗣再如何尊贵,也是陛下的侄子,而非子嗣。
我听这母女二人对阵,只能一动不动地端坐着。下意识看向仙蕙,却见她正咬着半个玉露团,笑嘻嘻冲我眨眼睛。李成器则在她身侧闲适地端着酒杯,被宫灯映着的脸色晶莹似玉,幽静如兰。
陛下轻叹口气,没说话。
因着这一场话,陛下也没再提赐婚之事,在座的公主县主私下都松了口气。
婉儿说得不错,李氏武氏都在风口浪尖上,即便是她日日伴在身侧,也难说能摸准陛下的心思。而偏就因为如此,陛下总会将赐婚做筹码,两家联姻者不计其数,连最得宠的太平公主都嫁了名不见经传的武攸暨,何况是这些途有公主之名,却因父辈遭幽禁而无根基的人。
宴罢,陛下独留了太平说话。
众人告退时,她才忽然记起什么,对李成器,道:“今日隆基怎么没来?”
李成器回说:“前几日去了曲江,没乘车也没带什么下人,半路遇了暴雨淋得湿透,这几日正在床上养着。因怕过了病给皇祖母和姑母,今日才没敢露面。”
陛下颔首,关心道:“没什么大碍吧?”
李成器笑着回道:“没什么大碍了,明日说是要来宫里向皇祖母谢罪。”
“好,说皇祖母明日等着他
,”她笑了笑,又补了一句说,“明日是武氏诸王觐见的日子,让他未时左右入宫,刚好可以见见诸位郡王。”
听到武氏觐见,我凝神细听。
李隆基是李成器的三弟,莫非叔父那话,与他有关?可他又怎么知道李隆基明日入宫,而为何又会告知我?我越想越深陷迷雾中,摸不到半分头绪。
陛下又道:“刚才婉儿说昭庆宫已收整的差不多了,你们半月后回宫吧,这样皇祖母也不必逢年过节才能见你们了。”
几个郡王躬身领旨。我出殿门时,才发现漓首石刻上还残留着水渍,连日暴雨却已停了。
殿门前,宫婢们正在擦洗着玉石台阶,见我们走出忙退后到两侧躬身行礼。候着的宜平在远处瞧见我,正要上前时,我已被一只小手抓住。仙蕙在我身侧撒娇说:“这几日落雨,我在宫里憋得发慌,既然停了,姐姐就陪我去太液池走走吧。”
我愣了一下,不解她怎么如此好兴致:“路上尽是积水,明日如何?”
仙蕙轻撅嘴,说:“不好,若要再见成器哥哥,要等半月后了。”
原来,她是想约永平郡王同去。
我心里不禁嘀咕了几句,这小丫头平日待她太好了,到这种时候就知道欺负我。每次侍宴众人皆不敢多吃,我这次又是一整日未食,方才吃了两口又被太子一事搅的心神不宁,正想着回去让宜平备些吃食果腹,她却要我陪游太液池?
仙蕙见我犹豫,立刻当机立断吩咐自己的宫婢:“让永安县主宫里的先回去。”那宫婢忙躬身退下,跑到宜平身侧低声说了几句话。
宜平远看着我,我无奈颔首,示意她先回宫。
此时,仙蕙已放了我手,扑身到踏出殿门的李成器身上,撒娇说:“成器哥哥。”李成器低头看她,淡声说:“怎么还不回去?”仙蕙抽了抽鼻子,看了我一眼,说:“永安姐姐想要去太液池,成器哥哥可愿一道同游?”
李成器听了她的话,抬头看我。
我心里暗骂了一声,却不知如何去接仙蕙的话。说是,那便成了我的主意,说不是……看仙蕙那势在必得的神情,就晓得她今日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