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席面结束,已是日落西山之时,陈芷将先前扣下的车马和金银细软都一一归还给了江盛娆等人,且率了些手下亲自送他们下山。林间山路盘桓曲折,天色也渐趋昏暗,需得小心行进,而顾照宁方才只是浅酌了一口,不多时,便有些不胜酒力,俊脸微红,脚下的步子也略显虚浮。他神思有点涣散,眼前也是一片影影绰绰的,但是因着江盛娆对他饮酒一事已是有些生气了,他更不敢,也不想让她发现。为了看清前路,一个人勉力走着,少年狭长的凤眸睁得都有些微圆,现出几分天真的弧度,眼底更像是蕴了一汪春水般,看谁都带着懵懂而温润的水意。
殊不知,还是叫江盛娆很轻易地一眼便瞧出来了。她知道顾照宁作为将军府的小公子,又长于深宅,最开始是滴酒未沾的,酒量极差。后来流落于官邸后宅,被充作家妓时,因着终日神色冷淡,不言不语,在宴席上陪侍时便被强行灌过几回酒。夜里入了床帏便更是扫人兴致,如何撩拨都不大有反应,有些贵女本就性子骄蛮,一时被抹了脸面,哪还顾得上怜香惜玉,少不得要频频施加一些房中器具,或是将那催情的秘药溶入酒水之中。不消多时,便能端看着冷面美人如消融的冰雪般,俊脸酡红,眸色迷离··众多贵女在床笫间都爱看他这副难以自抑,亟待怜惜的柔弱模样,便常常如此行事···而自从沾了酒后,顾照宁便也逐渐地,开始主动要酒来喝,时常喝得神志迷蒙,意识不清。直至黑化后入了军营,边漠苦寒,军中将士皆好纵酒,顾照宁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除却行军练武,便在营帐中酗酒度日,且喝的就是那等最最低劣,极为辛辣刺喉的烈酒。
江盛娆在少年略感晕眩,身形微晃时及时扶住了他的腰,佯装平静地继续往前走,只凑到少年耳边轻哼了一句:“不准再碰酒了···等回府再好好罚你。”
少年慌慌张张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睫,眼底的水意似是凝成了泪珠,半晌,才低哑干涩地说道:“··不要··不要罚···”
在情|事上,少年因着生性害羞,是极为被动的,即使被弄得有些疼了,也多是咬唇忍受,一声不吭的,只知一昧地承受、纵容着江盛娆的肆意,已是极其乖巧了。可是江盛娆笑他木楞,总是变着法儿地在床笫间逗弄、折腾他,想看他崩溃乞怜··且少年青涩内敛,又全然不谙妻夫之道,难得迎合时也实在是笨拙的很。江盛娆在行事时虽会温柔怜惜,但也更多地带着教导、驯教的意味,令他挺腰,或是让他将手放到她的胸前,甚至令他埋首去···若是做了像先前那般的错事,便要变本加厉地“罚”他。
“··我··我不知道那是不可以喝的··”少年红了眼尾,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他看到那些山匪都喝得很是畅快,江盛娆和萧景深他们都也端起来喝了几口,便以为和宴席上的甜汤差不多,就尝了一口。
江盛娆自觉心里这一通脾气很没来由,这酒让她想起了原书中顾照宁的遭遇,在作为读者时看到那几段具体描写时就很心痛,现在就更是心绪烦杂,既忧虑又心疼,还有一股子强烈的独占欲让她莫名其妙地有些泛酸。
不多言语,江盛娆看着少年凤眸朦胧,仍是行路不稳的模样,揽着他的腰干脆打横抱了起来。陈芷扭头看了一眼,同为对夫郎较为宠溺之人,了然地笑了笑。而林梓柔等人眼下只急于下山,虽神色各异,也无暇打趣或是多说什么。
江盛娆抱着顾照宁,自然就走得慢了,不多时,便渐渐地落在了后面。少年环着她,头倚在她的颈侧,柔软的乌发轻蹭着,撩|拨起丝丝的痒意。他以为女子仍在生气,小扇子般的长睫不安地轻颤了几下,抬眸偷偷地看了江盛娆几眼,又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在床榻上罚我···不要··不要在··案桌上···”
男诫中提到,官家女子与其正夫行妻夫之礼要经过好几道流程规矩,由一名内宅侍人在侧室守夜听房,敦促两人在床榻上鱼水之欢时也要谨守礼仪,一来以示官宦望族的体面,二来也显对正夫的尊重。而寻常纳的小侍通房便不用讲究那许多,由着性子胡来也无人会多嘴一句。也因着与正夫同一次房要循着好些繁文缛节,再加之正夫是以出身高贵、品貌端庄为选,多是不怎么貌美的男子,因而大半的官家女子只待正夫有了身孕,产下嫡女后,便渐少再到正夫房中过夜,而是广纳美侍,大肆钻研房中密术,纵情享乐。
少年一直暗暗地期冀着江盛娆能够娶他···能够娶他作正夫··这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妄想,被少年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因为没有基本的三媒六聘,也没有家中长辈珍而重之地交付玉牒,更没有艳丽的嫁衣红轿,只是在一间阴暗湿冷的牢狱之中,少年被破了身子。
他是一个命格不祥的人···从小到大,母父、族人的憎恶鄙弃让他渐趋麻木地觉得,他好像理应被这样对待,他本就不配拥有,甚至没有资格去触碰任何美好的、温暖的事物,更何况是长久的在意和疼惜,这是少年从未奢想过的。从最初的犹疑忐忑,到无法自制地深陷其中,少年时刻都很害怕女子会将这份喜欢收走···虽然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却仍是忍不住想起哥哥说的那番话··
他不想再被按在案桌上···少年薄唇紧抿,认真而难过地想了想,他自觉性子沉闷无趣,更不懂得如何讨人欢心···除却一副皮囊,好像没有任何的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