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摆下的是实在的一道难题!
按说最稳妥的应对方法,应该是依照康熙所言,写下六份处理意见,每一份都尽力完成。最多是,如果事先就存在对哪一个部门的偏向——因为对个人能力的认知,或者因为考虑到个人的社会关系于六部中的分布,甚至只因为个人的喜好,所以期待在某个部门所涉及的事务上有所发展——从而在面对该部门的奏折时,特意表现的格外亮眼一点,希望给康熙留下一个“擅长此类事务”的印象。
但所谓“稳妥”,它的另一面很多时候是“平常”。
“六份都尽全力”的法子,某种程度上是在把选择的自由完全交给了康熙——即便答案再出色,作答者也至多成为一柄锋利的刀,而非主动去搅动局面的执棋者。
便是“特意使某一份答案更出色”,作答者看似有了主动性,但它表现出来的也许很浅显,换句话说,康熙或许十分容易就洞悉了作答者的“种种考虑”,对作答者的心思更加一览无余。即便能够做得很“高明”,也就是让康熙真实相信,作答者确是对某类事务更擅长。这种情况,会招致一个更长远的风险——以后若是有改换部门的需求,那这一次的选择可能成为阻力,虽然这种阻力可以克服,但要想克服它,至少也需要重新树立作答者在康熙心目中的能力方面的印象,这是可以预料的麻烦!
当然,让帝王拥有掌控感,这是不能忽视的要求——但并不应该是唯一且最重要的要求。
由于地位差异,这个要求必须被“兼顾”,也仅仅是“兼”顾!
在博弈格局当中,所谓“地位差异”,本质上代表的是各自持有的“优势与限制”的不同。比如,康熙身为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力是他的优势,而他一个人无法执行全部的管理职能,必须要官僚集团给以辅助,且不可避免地给他带来制约,这便是限制。比如,一个官员,限制是要服从帝王、服从大的制度系统,但他一旦作为“官僚”群体中的一员参与到具体的国家事务当中,便有了优势这两个关于帝王与官僚的举例,还仅仅是从“两者间的互动关系”这一维度来简单说明,除此之外,自然还存在更复杂的维度
而作为博弈参与者的独立人格,应该是要平视看待的,只有这样,才算是真正找准了定位。
景葶没有打乱六份奏折原先放置的顺序,拿过已经准备在它们一侧的笔墨,略一沉吟,逐份写就。
康熙就发现,景葶的六张答案,几乎是一气呵成,除了一开始的通览,并没有再次翻过放在一边的六份奏折——先不论答案如何,这至少体现了景葶超凡的记忆力以及敏捷的才思,这已是一个优点。更甚者,康熙可能会觉得,这种快速的反应,还能代表景葶没有时间多做复杂的伪装与考量,发挥出来的是尽可能真实的水平。进一步或许会认为,景葶在他面前心思足够赤诚!
景葶落下最后一个字,把方才写完放到左手侧去晾干墨迹的前几份,顺手整合到最后一份的纸下,扶着它们两边,竖起来磕了磕桌子以期合整齐。
看似专注地做着这最后的动作,眼睛的余光也捕捉到了康熙有些满意的表情,景葶心下有了计较。
“您要的处理意见,六份都在这里,每份具写在一张纸上。”景葶将答案双手奉给康熙。
康熙顿了顿,接过这六张纸,没有急着看,反而先注视了景葶十来息的时间,才问道:“你可知朕叫你写这六份处理意见的用意?”
景葶微微垂敛着双目,回答的声音不紧不慢,温和却笃然,让人觉得他说话出自真心,且心思坚定:“回皇上,您这是关心奴才。奴才年纪小不成事儿,您这是考校出奴才尚算可用之处,好指引奴才。”
康熙倒是没料到景葶会这样回答。
按照平常的认知,如景葶这般少年成才的,多少要有一些傲气。
自然不是说这傲气不好,相反,康熙此前一直觉得,年少之狂是值得欣赏的。
可景葶这般,无论从语气,还是说话的内容,实实在在半分“狂气”“傲气”都没有,也是真的少见。
康熙自然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就产生什么特别的赏识——帝王的心意没这么容易被打动。
但是康熙在未置可否之余,会对景葶这方面的心性表现稍微有了那么一点兴趣。
康熙微微挑眉,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而是抖了两下手里的纸张,转过视线看了起来。
景葶的双手垂落在桌面之下,食指敲了敲他自个儿的袍边,心里在第二次推算康熙看了他六份答案的反应。
景葶想要亲自入局的部门只有两个——一为户部,一为兵部。
更本质去说,是有关财·政与军事的事务。
并且不是择其一的要求,而是不同时期选择不同侧重。
户部所涉及的,毫无疑问,是一国之根本。
目前来说,国家所能承受的撬动,还要看户部。
另外一个考虑是,四贝勒出头前,接触最密切的部门也是户部,和四贝勒加深合作,必然能加深彼此的影响,这也是必要的。
最重要的是,从户部出发,完全可以链接到其它部门,布置得好,完全可以对其它部门施加想要的影响。
景葶写有关工、礼、吏、刑四个部门的处理意见时,遵循的也是上面最后一条的思路——单独看来,这四份与有关户部的作答是平分秋色。但放到一起看,给户部的意见,与其它四份,存在逻辑上的先后,是一个“源与流”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