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次日,按规矩都会办一场鹿鸣宴。
“今儿也不算白来,如此佳肴也值当走这一遭了。”绮喻看着眼前这一桌案实打实的美筵,已经开始按照自个儿和景葶的用餐习惯摆碗筷了,“话说,你这头名解元怎地同我这几近孙山的坐一桌了,我瞧着那位——”稍抬胳膊向斜对面示意,“人家这第二名刚才可是欲言又止地看着您好几回了,这没说出来的话就是打算邀您同座呢!您这和亚元一桌才是对理,做什么白白让我沾光!”
景葶顺着绮喻的示意朝斜对面看去,正好和那位亚元对上了视线。他大约三十岁的样子,景葶觉得有些面熟,应该是上学的时候碰过面。
那人举起酒杯对着景葶打招呼。
景葶桌上的酒杯还没倒上,满桌扫了一眼也没见着酒壶,只好端起了茶杯,抱歉地看向对方,半杯茶一饮而尽,将空杯展示给他。
那人笑容真诚,一脸并不介意的样子,喝了酒倒放了酒杯,也是全杯饮尽。
看到景葶和那位亚元的“眉眼官司”打完了,绮喻才又说:“您和那位瞧着挺合得来啊,不若我这末流给他腾个地儿。”
“您这没完没了了是不是!”景葶给自己续上茶,语调悠缓还带着些笑意,“今儿这一顿到散席怕是还有得等呢!除了您这位慈悲心肠的,谁乐意和我这样无趣的人聊一晚上?”
景葶知道绮喻只是说着玩,其实心里并不在意自己考至末位的事儿,更不会像他话里说的介意谁和谁一起坐,所以也就跟他开起了玩笑。
绮喻听了景葶的话,反倒是一口茶噎在嗓子里。
景葶这坏习惯——跟谁说话都语气包容得好像他在哄小孩一样——究竟是怎么养成的?
能不能愉快地交朋友了?
重点是——您这比我小好些岁数吧!
“不过,我还挺好奇我那卷子得了什么批语的,刚刚谒见考官的时候,有一位瞧着我的眼神,我总觉得别有深意。”绮喻转着手里的杯子,杯里的浅茶左右晃动,“你说,我回头要不要找人把我的试卷给弄出来瞧瞧?”
考卷上会有主考和房师写的批语。
这有的批语会列出考卷存在的问题,甚至是补救提升的办法。
对一些个落榜的考生,这就是十分有价值的,所以就催生了这么一个暗产业。
花上一笔钱,或者是托关系,常常就能把考卷领出来看一看。
但凡能有所启发,也不枉花费的钱和关系。
“你且放宽心。”景葶就安抚他,“相信我,一准儿是你的答案有几处过于石破天惊,那位考官应该也是经历不多,见惯了像我这样循规蹈矩的学生,乍一遇到你这般灵气的,可不得好奇好奇。”
“景葶啊——”绮喻看着景葶很不赞同,“你这样的情况,孔圣人曰‘巧令’,孟夫子称为‘餂’——就不能真诚一点?你能叫循规蹈矩?”说到这里,绮喻凑近景葶,声音低了下来,“能把真正出格的东西,表面上给框进规矩里——还能把不该明白的人给哄住,循规蹈矩?你说得真不亏心?”
哈!
景葶轻笑,没忍住轻敲了敲桌子。
绮喻真是太聪明!
那句“灵气”实在是没夸错!
也对,如果没有这种近乎天生的敏感,他在考试的时候又怎会有那样一种一般人无法理解的坚持?
尽管更欣赏绮喻了,但景葶并不想持续讨论有关自己是否“循规蹈矩”的问题,只好看着他笑,“佛曰:色即是空。喻施主,点到即止。”
因为不知道哪里的错漏,景葶和绮喻这一桌一直没人上酒。
正好有漱口用的温水,景葶干脆就假充它作酒,有那端着酒杯过来攀谈的,也都没发现景葶他们喝的实际上是什么。
所以等到散席,景葶和绮喻竟然是滴酒未沾。
“所以我就爱跟着你。”绮喻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
景葶的语气仍旧是不紧不慢,“怎么了?”
“以水充酒这样的坏事,有你坦然地做在前头了,我这就只要吃现成的好处,怎的不好?”绮喻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现成的好处?”景葶觉得自己大概听明白了。
绮喻认真地点头,“现成的好处!我是不介意跟着你吃的。”
哈哈哈景葶轻笑出声来。
难怪今天要提什么“循规蹈矩”的茬。
“以水充酒”是坏事儿,那前面说的“把出格的东西表面上给框进规矩里”自然更是坏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