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云顿铁骑自西门而出,惊动了颉莫军前去追击之后,海月才摸着黑将那隐蔽下水道前的石块挪开,爬了进去。落登跟着她身后,也正往出爬着,可是没成想,他才看见外面一阵亮光,那出口便被一块巨石堵上了。
只听海月的声音在外面道:“落登,此次不同与往日,果真十分凶险。你身上有整族的希望,我不一样,我孑然一身,没什么好顾念的……”
只这一句话说出口来,她立刻便后悔了起来,江央坚赞的笑颜又狠狠地砸在她的心脏上。
她只听见一声孩子一般的啜泣声,落登抽抽噎噎道:“谁说你孑然一身……你若死了,不仅赞普会伤心,云顿哥哥,还有我,我们都会伤心的。”
海月一瞬间便柔软了下来,道:“你留在这里,若是听见我求救了,你跑得快,也能替我搬来救兵不是?方才是我说错话了,我一定活着回来,落登,你放心。”
她停留了片刻,听着里面像是没有了哭声,她便便顺着一旁的草木,摸黑往颉莫军大营的方向而去。
既然她来了,就是有备而来。
她身上的铠甲,自是从那些战死的颉莫军士兵身上扒下来的。再加上她脸上特意抹了好些黑粉,样子竟像是一个瘦小的黑汉子一般。走在颉莫军营里,竟并无旁人注意到她。她趁着没人注意,便侧身绕到大帐后面,看到一群人围在大帐外,似是在等着什么一般。
海月咬了咬牙,凑上前去排在了他们身后。
她仔细听着前面士兵们的窃窃私语,大致便明白了他们正在排队等着喝下那碗醉心花。她找了个机会想要从队伍里出去,按着这附近的方向去寻找醉心花的来源,却不想被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拦了下来。
“你已经喝过药了么?”
海月稳住了神情,沉声道:“属下已经喝过了。”
那人打量了她片刻道:“去那边,将醉心花搬到后面煮汤的棚子里去。”
在那人的目光注视下,海月只得顺着他的话走到大帐后面去,便看见堆成山的醉心花来。这种花天生带刺,只用手捧起来,便立时被扎出几个血窟窿。而海月必须看起来神情自若的模样
,而实际上则咬紧了牙关,忍着手掌中的剧痛将花束送到煮汤的棚子里去。
只这样两趟下来,她突然脚下一歪,故作跌倒的样子。而她那垂在暗处的面容却显得痛苦异常。而她只敢停下一刻,便立刻又恢复了神态自若的模样,继续搬运着醉心花。手掌中的刺痛慢慢变成钝痛,一阵一阵地传来。
正当她又走到棚子去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巴,随之身子一轻,便被环抱到了僻静的地方去。
海月大惊,却不敢声张,只拼命挣扎着。而当她回头的一瞬间,却突然停住了挣扎。
那人带着一个简易面具,遮住了他脸。可是那熟悉的气味,和他额间的轮廓,都像极了那个人。
海月沉默了许久,终于伸出手去,想要轻轻摘掉他的面具,却被他往后一躲。她想要轻声安慰他,声音却嘶哑地几乎说不清楚连贯的话来。他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再躲,任由她将自己的面具摘了下来。
他的脸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面前,他的半边脸已经慢慢结了痂,却依然有些触目惊心。
海月眼里满满都是心疼,她轻轻抚上他的脸,手上的血珠却擦到了她脸上。项宁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两只手,自衣角扯下一块布来,轻轻替她擦拭着。
他许久未曾用过的语言,如今再说出来是那样熟悉而陌生的感觉。
“月儿,你怎么会在这?”
她眼眶一下子便通红了起来,却不敢耽搁,只得快速地将自己的目的告诉他。
项宁面色大变,道:“听我的话,你回去。这里太危险了,你想知道的东西,我会写成纸条想办法传给你。”
海月紧紧地拉着他的袖子,几乎要哭出了声:“小师兄,我怕你走了又不回来。”
他胸腔里像是有什么要汹涌而出一般,他紧紧地将女孩抱在怀中,轻声道:“我会去找你,总有一天。月儿,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摇了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不要每次都与我说同样的话,小师兄,你随我走吧。西宁卫里粮草充裕,还有好大夫。你跟我走,好不好?”
她的手死死地扯着他的衣领,直至那一截皮肤裸露出来,上面布满了黄斑。
“我求
求你了,你跟我走吧。”
项宁用力将她的手掰开,又不敢真的使劲儿,唯恐伤了她。他的眼睛逐渐蒙上一层寒霜,他将海月的双手拢在一起,道:“我中的是沙漠里最毒的药,必须每日不停地服用这毒药才能存活。如今我在这里,尚且能为你做些事情。”
项宁说着话将她安抚了下来,自袖中掏出一根银色的发带来,塞进她的手心里握紧。
“我出来这么久,身边竟无一长物,唯有你送我的银色发带。从今往后,我给你的纸条必会用这一根绑着。”
良久,她才点了点头。
项宁带着她出了颉莫军大营,便未再往前走。他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眼睛里却无丝毫波澜。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来,自往大帐方向去了。待他寻见那命令海月搬运醉心花的将领,便找了个由头将他带到了隐蔽处去,只银光一闪,便叫他没了动静。
海月自地道回到城中,落登也正在原地等她。她手中紧紧握着银丝线,像是还带着项宁的体温一般。如今还不是可以伤春悲秋的时候,她握紧拳头,自去城墙上将云顿铁骑调回西宁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