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觉醒来,大帐里的摆设同昨晚一样。除了桌上燃尽的油灯,还有杯中的残酒,和朝霞盖在大帐上的金顶。
昨晚宿醉的余热似乎还在她脸上,她伸出手去探了探自己的脸颊,正对上了江央坚赞惺忪的双眼,两人噗嗤地笑出了声。
“我昨晚喝醉了,问了你好些事情,你怎么都没回答我?”
昨天夜里,两人将长岭的作战计划再次推演了一遍,随即聊起了天。海月给他讲了许多燕京城的故事,从城西绣娘与她那参军的夫君的故事,到菜市街口的王婆婆卖绿豆饼的故事,再到传说中的三太子放弃储君之位的故事。
饮下几杯酒之后,海月的话明显比从前多了很多。
“那你呢?”她双眼朦胧,几乎快要睡去。
江央坚赞只是微醺。这样的葡萄酒他已经喝的习惯了,不太容易醉倒。
那你呢,那你呢?
江央坚赞慢慢地回忆起过去那十年。那没有颜色的十年。
海月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身子却不住地歪斜。
“姜堰,你过得好么?这几年。”
恍惚的烛光里他像是看见了逝去多年的故人,轻声问道:“过得好么?过得好么?”
江央坚赞将昏昏欲睡的海月搂进怀中,轻轻拍着她,像是哄着小孩一样。她慢慢地睡着了。
“我过得不好,明天讲给你听。”
跟她花团锦簇的童年比起来,他这些年来经历的实在有些晦暗,有些不堪。即使在那座最美丽的王城里生活着,日子也是一样的没有光彩。
江央坚赞从昨天晚上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在她的脸上轻啄了一下,道:“我现在讲给你听,怎么样?”
海月担忧地道:“可你马上就要出发了,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江央坚赞坐起身来,为她披上一层毯子,自己则走到一旁去,点起了炉子,熬起了奶茶。
海月坐到他对面,静静地听着他讲故事。
“我小时候的日子,其实同你很像。只不过不一样的是,在我十五岁的时候,遭遇了一场很大的变故。”
那些无色的回忆经过了多年的消化,那些曾经终日带给他痛苦的画面,终于能够以这样平静的方式被
讲述了出来。
十年前,年少鲁莽的他带着五十骑黄金甲,冲进黑沙漠里的祭台上,救下当年被充当为祭品的一对少男少女。正是这样的举动,为他的祖国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
满城满街都是无辜百姓的遗体,在风和雨里被吹打着。守护王城大殿的黄金甲,全军被屠。整座大殿上都是尸体,鲜血渗进厚厚的地毯中,变成暗红色。
当年的象泉赞普和他的王后,被贼人削去头颅,丢进大火中焚烧。
江央坚赞忍住了冲上去与他们拼命的决心,因为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
于是,没有发丧,没有葬礼仪典,甚至不能落泪,不能哭出声。
就这样,先代象泉赞普和王后,死后的尸身被丢进万人坑中,无从辨别,无从找寻。
“后来的十年,就是没有色彩的十年。我身上披着华服,就像傀儡身上的布衣。再后来,黑沙漠将视线转移到了中州去。他们的贪婪作祟,让他们慢慢放松了对象泉的警惕。于是我找了一个机会,将普兰王军调回古格,一举反攻,这才将黑沙漠驱逐出象泉境内。
海月担忧地看着他,而他却慢慢地搅动着小锅里的奶茶,眼睛里印着炉子明亮的火光。
“海月,我心里的恨,如你一般。即使若干年过去,心里的恨意也丝毫没有减少。”
海月挪到他身边来,伸出手去环着他的臂膀,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声音里斩钉截铁道:“你放心,有一天我们一定能找到黑沙漠背后的主使,亲手杀了他。”
江央坚赞将木勺挂在小锅上,将她的肩膀拨正:“海月,我知道我们总有一天会杀了他,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能再踏入黑沙漠半步。你的小师兄,我一定会尽力帮你找到他。”
海月深深地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姜堰,龙鹰王是不是和黑沙漠有联系?”
“恩,他是黑沙漠的左膀右臂。斩断了他,黑沙漠入主中州的计划就彻底结束了。”
“既然如此,我就亲手斩断黑沙漠这条臂膀。为了你,也为了在这场战争里牺牲的所有无辜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