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央坚赞将他们二人请入会客厅,命人准备了奶茶瓜果来,将那一方小几摆了满满当当。
他双手捧起银杯,眉目含笑道:“这是早上才做的奶茶,味道不错,两位不妨尝一尝。”
景唐与海月捧起自己手中的银杯,向他略一致意,各自饮了一口,只觉得其中滋味甘甜,奶香浓郁,茶香悠然,却并无腥气,显然是宫中御用的厨师所制。
景唐笑道:“原来只道中州盛产茶叶,不曾想到西洲的茶叶煮起奶茶,也如此甘甜。”
江央坚赞爽朗一笑,道:“西洲也不全是荒芜之地。除却北境,象泉以南是大片大片广袤温暖的草原湖泊,若有机会,特使和海月姑娘不妨随本王一同前往?”
景唐微笑着略一点头表示同意。海月则勉强撑起一丝笑意,继续垂下头摆弄手中的银杯。
这三人各自有着各自的心事,即使都不是话少的人,如今同处一室竟也没有丝毫话头。
还是低着头的海月经历了几番挣扎后,终于放下手中的银杯,拂袖站起身,以大礼参拜江央坚赞。
江央坚赞见状
大惊,忙起身相扶,却见她固执地不肯起身道:
“此礼为谢赞普相救之恩,无论如何,请受海月一拜。”
江央坚赞收了唇角的笑,他伸出手轻轻扶了一把海月,便立刻向后退了一步,躬身道:“若是为此,本王倒觉得有些羞愧了。湖边大营是我用来安置大明贵部的营地,隶属我国国境,却被贼人有了可乘之机,令项镖头所率之部损失惨重。本王……实在愧疚。”
他的话像春雨一般绵缓,所至之处无一不让人心生暖意。海月垂首再三言谢,这才站起了身。
待他们重新坐回原位,江央坚赞又道:“此番龙鹰王部署犯我国境,我已有了充足的出兵理由。只是不知贵使先前派出的信使,大约何时才能抵达西洲?”
“是四月初九才离开的,估摸着这个月月底便能回得来。到时国书一递,赞普签署盟书,便是万事俱备了。”
江央坚赞点了点头,眼角却多了一丝忧虑,却到底什么都没说。海月敏锐地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开口道:
“听闻赞普在西境徘徊多日,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
江央坚赞讶然失笑道:“项镖头果然好眼力。其实没甚大事,只不过是与我国的一些旧事有些牵扯罢了,二位不听也罢。”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海月也不好再问,只点了点头,啜着奶茶。
这时,突然有一名侍卫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像是有什么急事要通报。他走上前去附在江央坚赞耳边说了几句话,却见江央坚赞闻言无丝毫变化,只淡淡道:“病了就请人去医治,何须禀报我?”
侍卫连忙又附耳说了几句,只见江央坚赞手中的银杯有些轻微地抖动,面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景唐见状况不对,便起身行礼道:“若赞普有要事在身,我们便告退了。”
江央坚赞艰难地撑起一副笑颜,愧疚地向景唐道:“我宫中出了些急事,恐怕今日不能同二位商谈了,实在抱歉。”
他又转头对海月道:“给养我一早便派往了湖边营地,还有我的亲兵护卫,请项镖头放心。”
海月躬身行礼道:“我明日便返回营地察看,这几日有劳赞普费心了。”
江央坚赞面色有些讶然,问道:
“项镖头伤势未愈,竟如此急着回去?”
“军中损失惨重,我如今已觉大好,是该回去看看弟兄们了。”
江央坚赞见她如此坚决,也不好挽留,只道:“明日还请项镖头乘坐本王的轿辇,这样可以省些颠簸。”
海月赶忙道:“赞普御辇怎可轻易搭乘,海月心领了。”
“项镖头是象泉的贵客,又有重伤在身,理应有此待遇,请不要推辞了。”
海月只好道:“那便有劳赞普。”
江央坚赞亲自将他们送出寝殿。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消失,眼睛里蒙上一层晦暗的颜色。
他只带了几个亲卫,顺着大殿之后的螺旋台阶下到悬空牢房。
他下去时,正巧看见御医正在为牢里的女子问诊。他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走了上去。
她看起来瘦了许多,垂着头,漆黑的长发遮盖着她的半边脸。那副模样憔悴,原本清澈明艳的眸子如今黯淡无光,无神地落在墙角的某个地方。
突然,她好像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来一看——她的眼睛忽地一亮,站起身来踉跄了两步,最后却无力地跪在监牢前,一双细长素白的手死死地抓着栏杆。
他们就这样互相对视了良久,只见女子眼中闪烁着泪光,终于忍不住地带上了哭腔开口:“你终于肯见我了。”
这原本一句话便能让他心碎的人,如今面对起来却再没有往日一般艰难,只余微微的苦涩。曾经那个明艳张扬的女子,曾经那些山盟海誓的约定,曾经那些相互扶持的日子,终究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