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佟怀青飞快地跑了出去,屋里真的很亮堂,不用担心撞到任何桌椅,又一阵风儿似的跑回来,“你看!”拿了纸和笔。“我来画一个大蛋糕。”他的手真的很灵巧,除了弹钢琴以外,过人的艺术天赋也使得佟怀青能拿起画笔,偶尔涂抹点别样的色彩,虽然没有经过正规训练,但惟妙惟肖,充满灵气。只是出事后,手指颤抖,无论是琴键还是笔,他都做不到去控制。此时完全忘记了之前的障碍。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握着笔,在纸上画了个椭圆,又在下方接着画了半个长方形,蛋糕的主体有了,上面的花和蜡烛都不能少。线条漂亮流畅,握笔的手很稳。池野定定地看着他。“……好了,”佟怀青举起纸,“好看吗!”笑容明亮得刺眼。池野沉默了会,闷声回了个“嗯。”“成,现在有了蛋糕,赶紧把那鬼玩意拆了吧,也太吵了。”佟怀青脑瓜子都嗡嗡的。转身的时候,池野却没跟上。“你怎么了?”在站着揉眼睛,看不太清楚脸上的表情,只是怎么感觉,怪委屈的。“没事,”池野另只手还拿着那张纸,“眼睛进沙子了。”佟怀青愣了下:“我看看。”屋里哪儿有沙子呢,外面是聒噪反复的生日快乐歌,又开始播放英文版了,厨房地面是雪映出的洁白光晕,佟怀青踮起脚,学着对方的习惯,在池野眼皮儿上轻轻亲了口。才不是梦呢。现实已经这般好了,没必要再去想象中追逐幻影,做了不好的梦也无所谓,爱人的呼吸和心跳是真实的,安抚他所有的脆弱。谢天谢地。鲜活的佟怀青被他抱着,发间是清冽的香味,池野声音有点哑,似在撒娇,嘟嘟囔囔地也不知道在说啥。佟怀青问他:“怎么了?”“没事,”池野闭上眼睛,“……蜡烛台的音乐太吵了,烦人。”雪也讨厌,跟着狂风一起呼啸着还在刮,吹得鼻酸。怀里的人笑起来,全然不觉似的弯着眼睛。“那我给你唱个别的,换换心情?”一双手环上他的脖子,爱人的嘴离耳朵很近,能感到细碎的笑意,和温柔的气息。唱的是《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安川县这些天也在下雪,河面结了厚冰,有胆子大的小孩跃跃欲试想踩上去玩,被路过的大人呵斥,便一缩脖子,吐着舌头走了。郊外的庄稼地都是萧瑟的,池塘里还零星地支棱着点枯荷,自己去上学的孩子少了,天太冷,早上起不来,都裹得跟个小鹌鹑似的,躲在大人厚重的棉衣背后,听着自行车的吱吱呀呀。没什么人打雪仗,绿化带里的灌木丛堆着厚厚的洁白,松软极了,连小学生都不干拿雪塞同伴后脖颈的事了,因为雪太多了,都不稀罕,还有一点就是温度实在太低,带着手套呢,笑出了眼泪能给睫毛冻成冰。而池家院子里,则别有洞天。火盆子里木炭猩红,发出“哔剥”的响动,今儿好容易放了晴,水泥地面扫得干干净净的,都揣着手围坐在一起,看池野烤红薯呢。挑的都是细长的蜜薯,火钳子夹起来一个看看,一侧的皮儿都要焦黑了,还蹦着点火星子,池一诺捧着报纸咽口水,眼巴巴地瞅着,没吭声。没办法,再怎么催促,她哥也慢条斯理的,说再等等,没到时候不好吃。佟怀青和陈向阳离得近,脖子上都绕着池野织的围巾,一个大红色一个纯黑,初一的小男生最近走深沉冷峻风,衣柜里的颜色全部换成黑白灰,表示这才是成熟。但是此刻,这俩人的眼神,都透露着一种清纯的憧憬。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满心满眼都是那盆炭火里面烘着的玩意儿。以及毛栗子,玉米棒,和屋檐下挂着的一串红彤彤的柿饼。池野也不嫌烫,直接把那颗烤红薯在盆沿边上磕了磕,终于点头:“嗯,差不多了。”旁边仨人,立刻举起了手中叠好的报纸。又拾起了俩红薯,徒手给即将碳化的皮撕开,热乎乎的香气跟着白烟直往人鼻子里钻,都烤得流油了,红瓤稀软香甜,拿到手都不敢下嘴,捧到旁边使劲儿吹气。得凉一会才能吃,否则真会烫伤舌头的。但佟怀青还是有点被烫到,上颚那里微麻发疼,池野拿了杯子喂他喝水,尝了口,是温乎乎的枣茶。“好甜,”他把红薯举起来,“你也尝尝。”池野低头咬了口:“嗯。”俩孩子倒是见怪不怪,从小是池野带大的,虽说严厉,但对于这种情感的表达,并没有什么害羞或者回避,池一诺会扑到大哥怀里要举高高,陈向阳也会背着妹妹去河边捉小鱼,因此这会儿跟着问:“对呀,为什么这么甜?”“感觉比路边卖的好吃呢,比我之前吃过的红薯都要好吃一百倍!”“那是因为以前都是和粥煮啦,烤的话,当然更香甜呀。”池野只是笑着用钳子拨动火炭,挨得近,大家都不冷,围巾摘了挂在旁边扯出的晾衣绳上,拉链也解开,敞着怀聊天,说今年王叔叔家送的腊肉很好吃,过年的时候能不能剁碎,和豆腐干一起做包子呢?“成,”池野把栗子和玉米棒翻转了下,“这个也好了。”栗子提前拿刀开了口,用蜂蜜和糖炒过,丢进炭里再过一遍,玉米则是架在上面的铁网上的,整根带着外衣一起烤,已经闻到诱人的焦香。不用涂黄油,也不必洒孜然做成咸口,吃的就是这股原生的甜味。池野又要直接伸手剥,被佟怀青拦了。“你不嫌烫吗?”眼神有些责怪,嘴角边沾了点小小的黑灰,吃烤红薯的时候蹭到了,还浑然不觉。那双大手再怎么粗粝有茧子,被伤疤带走了细嫩的敏感,可也是血肉之躯呀。会疼的。池野就笑笑,没多说什么,接过佟怀青递来的报纸,权且当做隔热的小工具,给玉米的皮剥了,拿筷子往中间的芯里一戳,就分别递了过去。带着皮一块烤,就没那么老,很好嚼,越嚼越香。佟怀青以前吃栗子,基本也就是蒙布朗这样的小甜点,用顺滑的栗子泥做成的,因此看到池野跟玩儿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捏壳儿,就不错眼珠地盯着看。焦黑的栗子放在虎口处,拇指往下一按,就能轻易地剥开,露出澄黄滚圆的果实,佟怀青的脸颊鼓囊囊的,伸出手:“我来试试。”池野:“好。”给他挑了个开口比较大的。池一诺啃着玉米:“佟佟哥哥,这个很费手的!”“没事。”佟怀青也学着池野的模样,使劲儿往下按,半个完整的壳就往外分开,用手一掰,漂亮。放进了池野的嘴里。陈向阳压根就懒得抬头,他早就发现了,佟佟哥哥这次回来后,和以前有着挺大的区别,具体哪儿有变化,他也说不上来,哎呀,这也不是小孩子操心的事嘛。反正就是比之前洒脱许多。眼睛里的快乐会传染。池野笑着捏了下对方的掌心,前段日子被玻璃划伤的痕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仔细看,只能发现一道浅白,佟怀青没有刻意用祛疤药,没有紧张地保养呵护,当然,也不跟着池野学着粗糙,该矫情还是矫情。不端热碗不碰剪刀,金贵着呢。但整个人,明显地松弛许多。看电视的时候,遇见剧中人物弹钢琴的片段,还会冷脸吐槽,说指法完全是错的嘛。池一诺在旁边问,哥,那你教教我呗。佟怀青便大大方方地拉着她的手,做示范,认认真真地讲了会,小姑娘突然一拍脑门,对了,她房间的书架底下,还有一把琴。当时就蹬蹬蹬跑上去,在佟怀青讶异的眼神中,抱出来了一把儿童电子琴。琴键上方有几十个小按钮,会唱歌,会讲故事,还会发光呢。佟怀青笑了半天,倒也接过,放在自己膝盖上,随手弹了曲《致爱丽丝》。在院子里洗衣服的池野,悄然停下了动作。修长纤细的手指,在塑料琴键上翩飞,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哪怕他历经苦难,许久未能碰触音符,但当第一个音发出的时候,他又变成了那个矜贵优秀的高岭之花。仿若从未沾染风霜。池一诺托着腮,听入迷了。佟怀青笑笑说,这个曲子简单,我教你吧。毕竟之前教过邻居家的小女孩,那么给池一诺说两句,也不算难吧。不算……难吧?半个小时后,佟怀青差点背过气去。这就不是根不可雕的朽木,简直能凭一己之力给佟老师都带沟里去!他佟怀青是谁啊,音乐世家出身,神童,从小都是顶尖教授大师亲自授课,十九岁直接拿世界级大奖,现在被个小丫头绕得心神恍惚,嘴角抽抽。池一诺倒是特豪迈:“没事,这方面我可能就没什么天赋!”小姑娘想得开,小姑娘很快乐。甚至还特友好地决定,把这把儿童电子琴送给佟佟哥哥。都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