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见他去而复返,抬了抬眸:“怎么了?”
“刚才大王的侍官送来了药粥,说是公子这几天的饮食一并由侍官们负责了。”
他小心打开华贵的食盒,里面是个小巧精致的碗,淡淡的青翠色,晶莹剔透,仔细看还有漂亮的纹路和雕花,一看就很贵重。庄喜见识短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是傻笑:“这碗真好看。”
嬴政笑道:“那你当心点,这一个价值连城,打碎了要掉脑袋的。”
庄喜一抖,忙将碗握紧了,也顾不得刚熬出来的粥有多烫手,“公子你别吓我,我要是真打了,就照顾不了你了……”
嬴政没想到他这么不经吓,失笑:“大秦律里可没有这条,逗你的。放到漆案上,等会儿吃。”
“嗯嗯,好……”庄喜将药粥放到了案上,用勺子轻轻搅动,这样能凉得快一些。
偏殿外,侍官穿过曲折的殿内回廊,不知道绕了多少圈子才走到一处门前,轻声道:“大王,药粥送去了。”
书房内传出赵政清冷的声音:“进来。”
侍官走了进去,关上门。屋子里暖烘烘的,外面大雪纷飞一点都不影响这里的暖和。赵政刚刚检查完赵宪的功课,顺便打了一顿手背,安排宫人带他回去睡觉。
他换了件轻薄白衣,手里还是忙着批奏折。
奏折是纸做的。
五年前,嬴政离开时给赵政留下的帛书里写了许多事项,让赵政自己衡量着去做。那些他作为魏国公子时带到秦国的机关匣,曾经让少府无数能工巧匠头痛的匣子,解除了系统的禁制,一下子就能打开了。
里面是当初嬴政从系统那里强取豪夺来的各种关乎国计民生的东西,不会超过秦国的负荷,能够适应现在的水平,涉及到生产工具时还会附有精巧模型。
纸张的制造和使用只是其中一项。
虽然会给以后焚书增加工作量,但嬴政衡量一下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焚书不是真的要那些书绝迹,只是不允许别人大肆讨论百家学说扰乱人心罢了。私藏书籍被发现了也不过是没收掉,如果没被发现,他也不会真的让人挨家挨户去搜。凡事有度,过犹不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此刻,书房里格外安静。赵政批完一部分奏书后放下朱笔,闭着眼,倚在座椅靠背上,沉声道:“查过了?”
侍官恭敬道:“查过了,子婴公子最近一直待在长安宫,没有什么异常,每天都会出来散散步,今天碰见了太子殿下,和殿下说了一会儿话,就往兰池这边来散步了。”
赵政手指轻敲着扶手:“赵高最近如何?”
“除了教殿下律法识字,处理手中事务,就是待在府里,不怎么出去。”
还是一样的安分守己。然而越是这样,赵政就越是好奇。好奇这个人和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要确认先生的身份,或许赵高就是一个契机。他当初让蒙毅示意隐宫那边盯着赵高,找个机会杀了就行,然而赵高很会做人,隐宫那边刻意包庇,以为把他逐出去就够了。这才有了后来赵高拦路死谏。
赵政则因为隐宫那边的包庇杀了几个人。一来作为警示,心有不臣无外乎就是一个死。二来给赵高和朝臣一个交代,大秦律法,不是写在那里好看的。
当时赵政看着赵高蘸着额头的血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被那字迹吸引了注意,也被小小地震撼到。那时他就有些明白先生为什么要杀这个人了。只是赵政自认这么一个出身隐宫的宫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又确实有点本事,就把他留了下来。
然后他发现这个赵高远比他想象中有意思得多。沉得住气,寡言少语,短短五年官职一升再升,却没有丝毫自骄自满。大概是从隐宫那件事里吸取了教训,说话做事都挑不出错误,滴水不漏,看上去是个很好的臣子。
然而还是差了一截。比王翦李斯张良那些人,都差了一截。
赵政也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久,反应过来时手边的茶已经凉了。他垂眸喝了一口,“你下去吧,让御史那边注意这个赵婴。”
御史说好听了是监察百官,实则就是监视,大王让御史注意这位公子,已经是起了疑心了。侍官心知肚明,恭敬地领命:“是。”
侍官开了门正要退出去,却听见偏殿那边隐约传来些动静。他抬头请示赵政:“大王?”
赵政微微抬眼:“去看看。”
侍官应诺去那边看了一下,不久就回来禀报。
“子婴公子刚才吃了些药粥后不遵医嘱非要下床走动,宫人们拦着不让出来。”
“让他走。”赵政翻开一份新的奏折,沉沉的声音里隐约带了些袖手旁观看热闹的意思:“看看他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