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和昌平君又随意地聊了一会儿,才略一拱袖:“某略有不适,先行失陪了。”
昌平君知道自己话多惹人烦了,顺势道:“酒喝多了对不对?快去吧!吐完了就舒坦了!我让人给你弄点麦粥!”
嬴政微微一颔首,从宴席上悄然退出来,走下侧阶时有所感应,回头与赵政对上了视线。少年穿着黑色金纹的礼服正襟危坐,神色寡淡,浅浅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朝他调皮地挑了下左边的眉眼,本来庄重不可冒犯的气息一下子多了一丝邪气。
他将侍官招到了身边,说了些什么,侍官又快步走过来将话带给了嬴政:“大王请长安君在兰池边等候。”
嬴政看了一眼赵政,后者正把手抵在唇边,不动声色地咬着拇指,也不看他。
看来是不想被拒绝。
嬴政笑道:“等多久?”
“这……大王没说。”
“嗯,你回去吧。”嬴政朝侍官挥了下袖子,转身走下长阶。
他本就是出来透透气,去哪儿都一样,干脆顺便就去了兰池,看看赵政什么时候过来,想做什么。
兰池连接着兰池宫与咸阳宫,水上开遍荷花与红蓼,一道道水廊空廊往来回折,高低冥迷。
嬴政在一处傍着杨柳的回廊上侧身坐下,四面清风吹拂,扬起他的长发。
这个魏如也未到束冠之年,故而和赵政一样,只是简单的束一部分,其余都散在身后。
他一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搭着描金彩绘的栏杆,黑色的金纹广袖下面就是徐徐清波,一碧万顷。
嬴政拨了拨近在咫尺的水红花,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那人压低了声音,刻意改变了声音,笑笑地问:“猜猜我是谁?”
嬴政一开始出于警惕抓住了他的袖子,此刻却摩挲着上面的纹络,手感与走向都是他熟悉的,秦王的礼服。
他笑道:“猜中了有什么奖励吗?”
“有。”
“可以猜几次?”
“一次。”
“那我猜,是我最喜欢的、唯一的学生。”
“猜对了,先生好厉害。”那人故作惊讶地说着,嬴政眼睛上的手指随之松开,朦胧的光亮透进来。身后的人顺势从嬴政的肩膀上伸出双手,握着一一朵毛绒绒的蒲公英,在他眼前用手指搓动着转了转:“先生你看。”
嬴政失笑道:“这就是礼物?”
“这是学生路过一片草地时找到的,最大的一朵,差点就被风吹走啦。”赵政泰然自若地将下巴搭在嬴政肩上,看着那朵绒花:“先生把它吹散吧,它们会飘到很远的地方去。”
嬴政记得自己年少时很喜欢这么玩儿,笑了笑:“好。”
他倾身过去,几乎是同时,赵政的脸贴了过来,和他不分前后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一瞬,风变得温热起来,将蒲公英吹向淡青色的天际。
脸颊处传来肌肤摩擦过的触感,嬴政怔了一下,华丽厚重的礼服袖子将他半边身子都遮住了,袖口里飘散出长期燃香所沾染的淡香。
“好美啊先生。”少年在他脸侧说着话,吐气如兰,目光却一直看着嬴政。
嬴政从那淡淡香气中回神,有些掩饰似的四下望了一望,目光追逐着那已经飘远的绒花,清了下嗓音:“嗯,很漂亮。”
赵政抱紧了他:“都没有先生漂亮,哪怕先生戴着面具,学生也觉得好看。”
“又在胡说。”嬴政半真半假地笑了笑,忽而就想到了那首《山有扶苏》。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山上有青青的松柏,水中有丛生的红蓼。没有等到像子充一般的良人,却见到了你这个狡黠的少年。
少年的爱意,真是炽热得像盛夏的阳光,让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