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思索之际,嬴政忽然道:“对了,成蟜的那个孩子,你养在哪儿了?”
“兰池宫。先生要去看看吗?去的话学生陪先生一起。”
“好。”嬴政起身将衣服穿起,宽大的玄金长袍披到了身上,衣摆缓缓落下,赵政帮他勾出了被压在下面的长发,用手指徐徐理开:“先生不想知道学生为什么过继这孩子吗?”
嬴政转过身,赵政微微退了一步,用一种安静的眼神看着他。但是嬴政看到那双眸子下的静水深流,这少年其实远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沉静。
嬴政隐隐猜到赵政这么做的目的,他有些头疼。他不知道赵政是认真的还是一时冲动,他希望是后者。
如果是前者,嬴政宁可从没见过赵政,更不会干涉他的命运,赵政喜欢男人这件事已经够让他头痛了,再来一个子嗣之事,他都想直接钻进赵政的壳子里再打一遍六国做一回皇帝了。
他道:“你心里有定夺就不必告诉我,只是你坐在秦王的位置上,你的事就是秦国的事,有些时候,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赵政眼中闪过一丝悲色:“学生知道。”
去兰池宫的路上,嬴政与赵政同坐一辇,聊起了婴儿的名字。
才出生没多久,还未取名。赵政道:“学生读了《郑风》,取了一个名字,不知道先生觉得如何。”
嬴政眼皮一跳:“山有扶苏?”
赵政:“……”
先生你真的会读心吧。
赵政:“扶苏这个名字如何?”
嬴政:“可以,能换个吗?”
赵政:“……先生不喜欢?那我再想想,或者先生想一个?”
嬴政点了点头,手背抵住了下颌:“我想想。”
但他的思绪飘远了,不由得回到了上一世的血雨腥风中。
众多孩子里,唯有扶苏受到他的器重,而胡亥得到他的喜爱。其余的孩子,说实话,太多了他自己都偶尔会认错,有的没什么存在感的干脆都叫不上来名字。
然而扶苏虽然儒雅懂事,性子却太文,有些事不够武断,看得也不够远。焚书也好,坑方士也罢,说到底都是罪在当时,功在千秋。人心不一统,天下又如何一统?
可惜扶苏看不到这么多,哪怕他告诉了扶苏这其中的利害,扶苏也依然坚持己见。
嬴政一度觉得他迂腐,被那些儒家风气带坏了,对扶苏意见很大。
如今冷静想来,或许只能用一句话来说明他们父子间复杂的冲突——道不同,不相为谋。
真正的帝王,大略驾雄才,霸道与王道并施,一切都应当根据时局做出调整,而不是一味地坚守某种法则。
扶苏过于执着仁政,心地太过宽仁,秦国交到他手里,嬴政其实不放心。朝里的文臣武将,但凡能混到他面前说上几句话的,哪一个不是个顶个的人精,倘若真有什么谋逆之心,扶苏即便能压住一时,又能否压制一世?那个仁厚的性子,只怕权柄都会被别人拿捏去。
然而在他的那一世,这些都无法再重来一回,一切只能当做假设,后世看到的,也不过是一个短暂的王朝。
嬴政揉了揉眉心,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都过去了,再想也没什么意义,孤家寡人不是白叫的,落得一身清净也好。
转眼到了兰池宫。
嬴政这才想起还有取名字的事,干脆道:“既然你喜欢郑风,就取名郑吧。”
赵政笑道:“赵郑?”
嬴政也是才反应过来,拍了下额头:“忘记了。”
连谐了音都没注意到,走神成这样也是很少见了。
赵政看出他心不在焉,也不勉强他,带着他去看那婴儿。
小家伙正好醒着,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水灵又可爱。赵政这个年纪对孩子的认知还很朦胧,没有什么感觉,倒是嬴政逗了他一会儿。
“先生好像很喜欢小孩子。”赵政道。
嬴政捏着那孩子的小手,没有注意到赵政失落的语气,上一世他在亲情上一直比较凉薄,直到后来年长一些才喜欢小孩,胡亥就是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