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柳栐言还愿意过来找他,倒确实出乎怀洛的意料,他将二人请上座席,趁着文火煮水的空当迟疑地道,
“先生这个时辰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确实是有……”
柳栐言听到反问含糊起语气,神色莫名变得更加尴尬起来,然而他过来的初衷就是要和怀洛说清楚,又怎么能够临时打退堂鼓,于是只能伸手掩饰地咳了咳,不怎么有底气地开口问到,
“这几日我仔细想过,先前你在中秋宴上说的那些,并且还特意向我索要彩头…里边可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怀洛闻言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先生会一上来就这样跟他确认,柳栐言看他露出意外的神色也有些别扭,下意识想要避开对方的视线。
毕竟怀洛从未明确表露过对他的心意,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又恪守在对待朋友该有的界线上,在这种情况下如此询问,哪怕柳栐言勉强算得上是活了两辈子,将这话说出口的瞬间也觉得十分不自在,几乎要萌生出一种自己正在自作多情的难堪来。
可他在岐元呆的太久,又遇上这么个糟心事坏了游历的兴致,眼看着最近骤然转凉,秋意一日复一日地变得深重,便莫名归心似箭起来,准备找个日子慢慢启程往回走,今日之所以特意过来,其实也是为了和怀洛辞行。
而在离开之前,柳栐言还有东西要交给怀洛,当初他交代单钰去处理这事时压根不曾往深处考虑,后来看到小姑娘来交差时的反应了,才意识到这东西确实容易让人多想,若是不先问清楚怀洛的想法直接送出去,万一对方当真对自己有意,此举怕是会惹得误会,让怀洛产生更多不切实际的期盼。
如此种种算下来,这事就无论如何都得摊开来明说,只是柳栐言这边问完,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却没有立即回答,怀洛听明白先生在问什么之后静静低敛下眼眸,对着身前的茶具无声沉默了好一会,才重新微挽起素白的袖摆,动作轻慢地开始备茶温杯。
他做的娴熟且文雅,但全程一言不发,便使气氛变得有些凝滞起来,让柳栐言莫名找不到继续开口的契机,只能安静看着对方走完一套流程,将通透的茶水盛入品茗杯中。
怀洛拿来招待柳栐言的是八窨的潭春寿珠,圆润的珠茶在沸水的冲泡下很快由珠型舒展为旗枪,虽说在窨制后有起花的步骤,使得茶中并不会有花瓣留存,但经过多次窨花的茶坯早已吸附进茉莉的香味,于是如翡翠般澄净澈亮的茶汤便不仅有绿茶的清气,还混合着茉莉特有的花香,闻起来十分浓郁悠远,还未品尝就足以令人神怡心旷。怀洛将茶杯奉至二人面前,又取出一盒甜味的月团做茶点,待一切应接都妥当了,才面色平静地轻声开口,
“先生,我很羡慕,”
在岐元城中倍受追捧的青年整衣危坐,与柳栐言对视时仍如往常那般目若朗星,
“人人皆知忠贞二字弥足珍贵,可在这醉生梦死的花柳繁华地里,最不缺的就是违信背约的薄幸之人,楼内的姑娘小倌为了生计逢场作戏也就算了,若有谁当真轻信了那些海誓山盟,妄图从恩客那里求一份真心相许,到头来必定只会落个痴守空诺的下场。”
怀洛说到这神色微沉,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短暂停顿了一会才又继续说道,
“我先前不信,也常规劝身旁之人不可去信,然而自从因病遇到先生,见识过您对柳护卫细致入微的体贴与顾惜,方知世上当真有人能做到如此,会将心中所爱当作瑰宝珍视。”
到底还是选择走到这个地步,怀洛不由轻轻呼出一口气,最终坦然对柳栐言承认到,
“可这般金贵的东西看的久了,即便是我也会心生渴求,先生,我之所以与您交好,确实是对此有所图谋。”
其实在柳栐言刚问出口的时候,怀洛犹豫过究竟该怎么回答。
他知道对方既然会过来问,便是不确定自己是怎样的想法,怀洛自诩不曾做过什么轻佻出格的举动,也在中秋宴后打消了继续尝试的念头,所以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装作不明白先生的意思,只当先前都是一些误会和玩笑,从此还可以同往常一样,能以友人的身份和柳栐言来往。
就算不做到如此,要选稍差一些的说辞,也该是顺势认下柳栐言的疑问,说他确实已经在平时的相处中怦然心动,对先生怀有缄默于心的倾慕之情,中秋那日也只是一时没能忍住,这才会冲动地想要求个信物。
毕竟这位平易近人的医者气质温润,哪怕是在这种地方看诊开药,倾注的视线也十分干净,从来没有丝毫的轻蔑和欲念,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无辜染疾的寻常病人,理应被耐心温和地对待似的。
更不要说柳栐言本来就足够出众,初见时的好感在深交后转变为爱慕并不稀奇,怀洛知道依照先生的品性,若自己借用这个幌子,谎称所作所为皆是因为如此,就算对方一心专情于柳承午,想来也不会在拒绝追求者时恶语相向,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安慰一番,不至于因此彻底形同陌路。
可是怀洛说不出口。
当柳栐言带着负罪感,用仿佛误会了他的犹豫语气小心确认时,怀洛忽然控制不住地感到难过。
为那个或许在先生眼中磊落光明,能够被当作朋友真诚以待,但实际上徒劳而又可笑,会在背地里做些小动作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