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掂了一下手里的刀,道:“我会杀敌,我父亲教过我。”
寨中如何温绪之并不清楚,但寨主的儿子左右差不了。他稍顿,尤羽乌卡已经冲了出去,拽都拽不住。温绪之几步上了帅台,奚槐凝递了彩旗过去,人斜身靠在桑衣的肩头。温绪之垂眸,见尤羽乌卡已经到了水边,他没撒谎,那弯刀溅了血肉,试图从背后偷袭的千蚩武士被深深地砍在肩头。
温绪之回身见奚槐凝半脸都沾着血,道:“奚大人先处理伤口。”说着几步到了台边,眯眼看向河上。
这会儿墨沉霜乘的轻筏都越过了中线,迎头正对上千蚩寨,背后还跟着一排竹筏,都是南霄这边的。温绪之手中的旗划动,扈绍陵的箭先出去,正中一名千蚩人前胸。岸边的人跟着他,箭如雨发,挡了水上千蚩武士的去路。
已到湖中的墨沉霜跃入水中,浪花溅起来,温绪之握在旗上的手猛地收紧。
他又给了令,就见后面的那排筏都晃了晃。那筏下其实都藏着人,全是温绪之挑选出来能在水下睁目闭气的潜者,这些人背负轻刃,此时就从水下过去。
矮崖上站着代陇往觉,在喊着什么,让自己的人不断往上冲。然而水声蓦然响起来,石头挡着看不见,其实那岸边已经上来了南霄的兵。这才算是真正的奇袭,让驻守陆上的千蚩寨人来不及反应,已经被砍翻在地。墨沉霜浑身湿漉,但他毫不费力地伸臂攀着石向上,直取代陇往觉所在。
温绪之知道这已经是此战的最后,略收了目光回来,看见尤羽乌卡提着刀站在岸边。他脚边有几具千蚩人的尸体,少年的背影微微摇晃,像是在做最后的祭奠。帅台下还有千蚩武士试图攀爬,和亲兵缠斗。有漏网之鱼已伸了手到侧边,要杀向温绪之,被奚槐凝一剑割开了喉咙。
谁知这人背后还有两人,奚槐凝先推了桑衣闪身,自己被一剑划在后背上。盔甲坚硬,奚槐凝像是被激怒了似的骂了句,回身速劈,然而先见了血。这人晃着身,喉间插着把银柄的匕首。
奚槐凝眸中露惊色,侧脸果见桑衣被喷了满脸血。那双冷漠的眼里有了些不一样的情绪,后退了两步,看着这人软倒下去。桑衣俯下身,将那匕首抽了出来。
另一名千蚩人绕道而击,刀指的是温绪之。温绪之余光已经看见,身侧无人,他先挡了许佑安,自己也连步后退。那刀快厉,砍到了他的肩,正是曾受过箭伤的那一边。温绪之被那刃压得倒下去,血已经流洒半臂。
他今日袖中没有东西,手中彩旗被一刀斩断。许佑安大叫出声,陡然上前抱住了那人的腰。这千蚩人手里的刀转不回来,击了肘在许佑安背上,少年咳声,就是不松手。下一刻鲜血喷涌,这人被桑衣从背后捅在后心。
许佑安立刻退开,去扶温绪之。奚槐凝看着桑衣抽了匕首,用拇指抹着血,“呦”了声道:“小姑娘挺厉害啊。”
她见温绪之已经起身,又道:“快给温先生看看伤。”
谁知桑衣转了头过来,破天荒地粗鲁道:“闭嘴。”说着就按了奚槐凝的肩,飞快地解开盔甲,用帕子将她背后的伤先擦拭了。
奚槐凝没再说什么,抿嘴忍着好歹没笑出声。一旁的许佑安愧疚又忐忑,扶着温绪之的手也被血染了。然而温绪之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只看向对岸的不庆山,许佑安知道温先生是在寻找墨沉霜的身影,就没有出声打扰。
此时墨沉霜已经纵身上了崖,代陇往觉猛地后仰,随后反应过来,弯刀横扫出去。墨沉霜侧身躲过去,身上的水珠散开,打在石上和地上,噼啪作响。
“墨家大少爷,”代陇往觉狠狠地劈刀过来,道,“你那天杀了我最好的武士,你很了不起。”
墨沉霜抬臂架住了这一下,代陇往觉狠狠地下压手臂,道:“可惜,你是大乘人。”
墨沉霜将他掀开,长刀闪着寒芒。他道:“你是九黎人,可今日无数九黎族人因你而死。”
代陇往觉刚毅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那逶迤的溪涓和湖泊中泛着猩红,到处都是尸体,里面有多少是他的族人,这是他逃避了许久仍不敢去想的现实。墨沉霜趁着此时陡然上前,握住了代陇往觉的刀柄。
这人看着年轻,实则力道竟让代陇往觉无法抵阻。他紧步后退,背部狠狠地撞到了石壁上。墨沉霜的刀锋飞快地抵在他的颈边,血珠冒出来,给冷锋染上了一点颜色。
代陇往觉可以看见远处山峰的清明澄廓,他挣扎了许久,终于在墨沉霜压制性的劲力和冰冷的眼神中停了下来。墨沉霜看着他,再次道:“停下,你们没有胜算。”
代陇往觉眼中出现了悲哀,重复道:“停下,没有胜算。”
他是千蚩的寨主,带着他的人拼命地反抗了这一场,最终暗淡收尾,什么也没有得到。这一场他输了,赔上了很多人的命,但这样的攻击在大乘面前根本是以卵击石。他输了,也错了。
飞鸟掠过天际,战场上只剩下无尽的安静。墨沉霜挪开了刀,代陇往觉喉间发出了狼狈的音,然后他跪了下去,额头触地,很久都没有再起身。
黄昏时战场的清理还在继续,代陇往觉戴着枷锁坐在囚车里,嘴巴被勒马的嚼子塞住了。小洲上搭了棚,烛光环绕,中间躺着夸多金洛。尤羽乌卡、桑衣以及滇阳寨的众人跪在那里,在为他们的寨主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