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镇长已扶着椅子把手重新挺直了身,他看了看墨沉霜,为自己竟在这后辈的气势下滑了身而感到了愧怒。他道:“墨沉霜啊,你是在这镇上出生长大的人,就在我眼前。而你父亲又”他砸了砸掌心,“你怎能如此不顾大局?”
扈绍陵对这老头儿没什么好感,摸着下巴看向墨沉霜,等着他的反驳。温绪之仍然很平静,甚至抿唇稍微露了笑。
墨沉霜侧脸看着温先生,也牵了唇角。他道:“是么。”然后又和镇长对视,“我父亲对不住镇上人没错,但我走到今日这一步,没有一日不是在还债报恩。如若我心中真的不顾念鹿溪镇,我早就会在从狱中出来时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这话让镇长无可辩驳,只觉得脸上发烧。墨沉霜的目光深邃得让他心惊,偏还忽地咧嘴一笑,犹有邪祟之感。
“我无所谓,本就是你们口中的丧家犬。”墨沉霜耸耸肩,道:“但谁要是想动温先生,就别怪我咬人。”
镇长无知觉地点了点头,心里只能想到两个字。
家畜。
墨沉霜,温绪之的家畜。
他这里呆了呆,墨沉霜倒像是挺满意的样子,像是又对此番谈话没了兴趣,向后靠身。扈绍陵也不想真为难人,放了茶杯,对镇上道:“在下今日就快马往瑶城去,与总督商议此事,即日便调兵过来。”
“辛苦硒骏,”温绪之道,“不才与墨沉霜当同往。”
扈绍陵应了,三人便不再留,起身告辞。镇长还有些恍惚,唯唯诺诺地送了人出去。夸多金洛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与他们一起出了门。墨沉霜迈步在前面,就见尤羽乌卡正探头在一边,倒没见桑衣,想来是已经离开了。
“霜哥!”尤羽乌卡缩头,颈上的银项圈叮当响。他道:“我、我没偷听!”
“嗯,”墨沉霜揉着后颈,状态随意道,“下次不用说这句话,我就信了。”
尤羽乌卡笑得眯眼,对墨沉霜吐了吐舌头,又看见了后面的温绪之,立刻躬身道:“温先生好!”
温绪之示意他起来,谁知这小子又低了头,道:“爹。”
扈绍陵觉得新奇,挑了眉回头问夸多金洛道:“寨主的儿子?”
“正是犬子。”夸多金洛懂得大乘的礼仪,招了尤羽乌卡过来,道:“见过扈大人。”
尤羽乌卡跟着温绪之学了这么久,给扈绍陵的行礼问候都很标准。夸多金洛稍微放下点心,对温绪之和墨沉霜道:“我平日对尤羽乌卡疏于管教,他总往镇上去,多亏了温先生和墨公子,承蒙关照,我在此替犬子谢过两位。”
他如此客气,对着两人矮身,尤羽乌卡站后面有点懵。温绪之立刻扶了一把,笑道:“令郎天资聪颖,若能经历雕琢,必成大器。”
夸多金洛道谢,稍微犹豫了片刻,也看了看扈绍陵,道:“还有一事。”
温绪之垂眸整了袖,闻言抬眼,道:“寨主请说。”
夸多金洛看了眼远处的春色,道:“千蚩寨罪无可恕,虽未明原因,也令人揪心。我滇阳寨与其同为九黎族人,但滇阳心向大乘,此番寨中各人也任凭差遣,还请放心。”
为了今后他与寨中人的路,有些忠心不得不表,就算遭人唾弃也须说。然而温绪之闻言只微笑,颔首道:“此话不才记下了。”
温先生从不是端架子的人,但有时很犀利,就比如此刻。他并不说相信的话,只把夸多金洛当盟友看待,这比睥睨施舍要让夸多金洛好受。
他还在感激,一旁的扈绍陵也点了头,道:“外族人终是艰难些,寨主认得清位置,自是无人敢为难。”
扈绍陵是从玄疆出来的,大乘与外族人的争斗平衡没人比他更清楚。夸多金洛想起这一层,稍微定了定心。他知道三人要往瑶城去,于是也不久呆,领着尤羽乌卡向三人告辞。
尤羽乌卡觉出了父亲今日的凝重,时才几人在堂中的话他没全都听清,然而夸多金洛也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尤羽乌卡悄悄冲墨沉霜与温绪之摆了摆手,提着小衫赶忙追上去。
目送走了二人,温绪之对扈绍陵道:“此事不以耽搁,即刻就走。”
三人步行至镇口,扈绍陵让常随牵马过来。温绪之趁着这空转向墨沉霜,两人的手在袖下握了握。
道旁就是河畔青芜,温绪之素衫站在其中,从容又好看。乌发上的银梳映了阳光,那点亮光晃眼,但墨沉霜好喜欢。温先生清澈的眼让他很有波动,偏还要恬静地看过来,轻声道:“沉霜。”
温绪之手上加了点力,微凉的指让墨沉霜另一只手也捂了过去。带着茧的长指覆在温绪之的手上,墨沉霜回应道:“温先生。”他知道温先生这是询问的意思,于是又道:“我没事。”
“嗯。”温绪之任由他握着,抬起另一只手替他拨开了挡眼的额发,稍微凑近了点,道:“好厉害啊,护着我呢。”
这一下墨沉霜闻到了温先生身上草木清新的味道,他留恋地动了动鼻尖。周遭没什么人,他与温绪之咬耳朵,道:“温先生哪儿也不许去,”又笑,“我的。”
其实这笑里带着点儿紧张,这样的占有太直接,他怕温绪之反驳。然而温绪之也笑起来,道:“认清些的确好,你的就是你的,记住了。”
他出门时换了高领的衫,但墨沉霜居高临下,在缝隙处窥见了点点绯红。那都是他昨晚吮吻出的痕迹,看一眼就觉得口干舌燥。他想碰一碰,但不远处扈绍陵已牵了马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