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是不打算再留,紧走了几步上阶。她的发辫长垂股下,里面编着五彩的绳。
“我多在寨里,你们打听一下,不会找不到。”她摆了下手,道:“再会。”
人已消失在药铺堂中,墨沉霜就握上了温绪之的手。
“不准看。”墨沉霜牵着人,道:“不喜欢你盯着别人看。”
“没盯,”温绪之知道这人吃了味儿是什么后果,立刻回握过去,道,“回家啦。”
墨沉霜嗯声,两人并肩慢慢地走。他手中的油伞微偏,自己湿了半肩,但温绪之是淋不着雨的。他垂眸看见了细雨坠青砖,小巷中有山茶香气,温先生就在身侧,和他十指紧扣,就觉得有点恍惚。
管他前路多么漫长艰难,他要的都在这里,已经够了。
两人归家时从镇上买了些枇杷,都是这时节才下来的。商街上人不算多,他们挑得仔细,多装了些。
结果走时又遇着了桑衣,那背篓中已经空了,草药大概都卖给了药铺。三人正好站在丰客酒楼外,桑衣抬头看了看那阶上的门匾和灯笼,有点踌躇。
她想了想,问:“这是卖大乘菜的地方?”
墨沉霜点头,此时雨已歇了,他正垂头收伞。桑衣又问:“好吃吗?”
墨沉霜想了想,诚恳道:“还不错。”
桑衣点头,垂首摸了摸腰侧绣着虫鱼的小袋,大概是在算钱。钱是够的,时间也还早,她就进去了。温绪之和她道别,墨沉霜正抛了铜钱给另一家小贩,又称了些青枣。
他提着东西,伞夹腋下,还能腾出另一只手牵温绪之。温绪之看得只笑,最终还是没打击这人的积极性。
眼看商街就要到尽头,有孩童笑闹着跑过去,是在追蜻蜓。墨沉霜看见了客家的小儿子,抬眼果见后边儿跟着锦袍精神的客崇楷。
两人自墨家出事后就没如此打过照面,这么一顿,眼神既已对上,就得打招呼。然而这很尴尬,至少客崇楷看起来很别扭。
他自是无可能再叫墨沉霜“霜哥”的,他略微抬手,道:“墨公子,温先生。”
温绪之没说话,墨沉霜颔首,也改了称呼,道:“客公子。”
患难见真情,能帮忙的极少,落井下石喊打痛骂的多些,但大部分就是默不作声地分了途,悄悄躲开的。客崇楷就是如此,他既不会再与墨沉霜做朋友,但也没有揭伤疤或者难为人。他只是选择快速地离开,冷眼旁观,这才是世人常态。
他也是跟在墨沉霜后面跑着长大的,曾经的“霜哥”叫得是心服口服,但那是因为墨揖山的镇上的首富。客崇楷是很论出身的人,如今墨家倒了,他就不再认得墨沉霜这个人。只不过他原以为墨沉霜会自此消沉,谁知此刻墨衫挺括,整个人看着年长了几岁,眉眼间锋利又深邃。
客崇楷并不知道自己胸腔里的波动叫作嫉妒,他只是急切地想找到比得过墨沉霜的地方。他道:“墨公子,许久未见。”
墨沉霜微笑,并不接话。客崇楷不喜欢他这幅温宁的样子,道:“墨公子可还是在怪我未曾出手相助?”
墨沉霜怎会不知这小子是在借此讽刺,他不在意,只是在雨后的微风里生出了一点调侃的心思。他摇头,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此为我命,非寻常人可阻可改也。”
他故意将话讲得文邹玄乎,就是逮着客崇楷大概听不懂。温绪之在旁边听着,倒觉得年轻人将自己偶尔掉文袋的样子学了几分去,情不自禁抿了笑。
客崇楷果真没太理解,但他听那最后一句的意思,是说就算他当初想帮忙,也帮不上。他皱眉,下意识地问:“那谁才是阻改你命的人,温先生吗?”
“正是,”墨沉霜笑着道,“非温先生所不能也。”
客崇楷不知前事,也不懂温绪之是谁,有什么能耐,他就觉得温绪之是个无所事事的人,不过是认得几个字。他觉得自己被贬低了,有些生气。
“果真不比从前了,”他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道,“墨公子跟着温先生,竟还学会了逞口舌之快。”
“嗯,这不是一落千丈么。”墨沉霜声音低沉,缓缓敛了笑。他像是顺着客崇楷的话说,但又像是警告。
“我们许久未见,墨公子说话冲,就是还在怪我。”客崇楷碾了碾脚下,道:“我爹娘吩咐离你远些,休与犯了律法的罪人往来,也莫沾了祸事,我是长子,得听家里的,所以没能见你。”
此时已全然云断雨收,胧晴缓现。墨沉霜看着客崇楷,仿佛能透过这少年而看到很多人。他点点头,像是在与什么和解,道:“我知道,我不怪你。”
这一句是客崇楷没想到的,因他原本也不是在道歉。可墨沉霜稍微侧身,吩咐小孩似的道:“快归家去,你与我再多说几句,就是忤逆父母了。”
“你!”客崇楷被咽了一道,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人撞在背后,猛地踉跄了一下。
露出来的人身上湿透了,额角都是血,顺着脸还在流,一只眼也被打肿。他跌撞着翻倒,又奋力爬起来。道上的人纷纷后退,夹着有女子尖叫起来,场面杂混,墨沉霜已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蓦然握住了温绪之的腕,后退开距离。他挡身在温绪之前面,手也丝毫不松。
摔倒的人攀着边上摊贩的板车勉强站起了身,他穿着短褐,那衣破碎,背后的几道看着竟像是鞭痕。周围人无一上前,原本路中间的客崇楷也退到了墙边,警惕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