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手中动作几乎拧断了一条帕子,最后紧紧咬着唇,点了点头,让黄莺将一个包袱交给了我。
我轻轻退下回到房里,鸳鸯红着眼看我,又羡又嫉。
我没当回事,不多时她就忍不住腾地起身出去,我影影绰绰见到她眼圈儿红了,想来很是失望。
那个包袱被我打开,里头五尺大绒、五尺哆罗呢,另有一个小绢包,与当年管事嬷嬷交给我阿娘很是相似。
轻手轻脚地打开上头系扣,露出里头东西来:一只赤金虾须镯、一对烧蓝海棠耳坠,是西府海棠花样,我拿在手上看了半晌,第二日,它就出现在了我耳垂上。
当夜,又有人扣响了我门,是黄莺,她将两匹好料子交给我,然后与我坐了半晌,喝了我两碗茶,眼圈儿泛红地出去了。
随后没过几日,我便成了四皇子院里“青庄姑娘”,搬离了和鸳鸯同住屋子,住进了后罩房李。
又是黄莺,将一个大包袱给我,说是福晋旧衣裳,然后看着我笑了一下。
我也笑了,其实福晋身量还不如我高,能给我衣裳,又怎会是她旧衣呢?
我打开一看,里头两身衣裳,底衣、衬衣、氅衣、马甲一应俱全,料子丝滑细密,颜色虽是水粉蟹青之流,却很是清新不凡。
我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太太给福晋预备嫁妆中好衣裳。
我眨了眨眼,眼圈儿总算不那样酸涩,对着黄莺点了点头,将东西收下了。
然后几十年,锦衣玉食享之不尽,孩提时羡慕那些红头绳、奶糖都成了打眼看不上东西。
福晋待我很好,凡有什么好东西,记着宋主子,定然也记着我。
我随不大得爷喜欢,在后宅中却过得很是顺心遂意,一切吃穿用度都是上好,这是福晋照顾。
后来渐渐,福晋和李格格关系缓和了,她和宋主子会叫上李格格和我打牌,有时在正院,有时在住云馆,谁赢了,第二日就要请一桌好。
时常是宋主子赢,她手气最好,不过每每我输多了,下月月初份例里定然会多一匣子散钱并金银锞子。
往往也是黄莺来送东西,我们两个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这样悠闲幸福小日子缓缓流过,我有时觉得这样日子也很好,因为即便我嫁给一个男人做他正头娘子,也只会一生碌碌、为生计发愁。
况平民百姓家女人,生太过美丽,并非好事。
我容貌在王府中至少可以排到第四,看着虽不算什么,放到平常人家,也不是好事。
于是在福晋庇护照拂下,我在王府里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不得王爷宠爱,却无人敢轻视。
再后来,王爷登基,我顺理成章成了新帝嫔妃。
当时阿娘已经去世了,嫂嫂与姐姐入宫给我这个“贵人”请安,言语间说我是有大福气,又暗示我照顾照顾家里。
其实这些年我已经没少接济家中,当时也没说什么,没应什么,只给了些缎子、首饰做赏。
后来和已是皇后格格说起此时,她笑道:“你自己看着办就是,青庄,我信你是个有分寸人。”
是了。
我笑着答应了,然后凭着多年养性练出水磨工夫轻轻敲打了家里人,继续在宫中养尊处优。按年节给家中赏赐,家中有人喜事也会凑一份,这便是我给娘家照拂了。
当了贵人,我仍然在格格照拂下过着顺心遂意日子。
大阿哥是个孝顺孩子,后来登基作了皇帝,也记着我这个刘额娘,尊我为太嫔、太妃不说,对我家里也多有照拂。
后来我病实在重了,已是当朝太后格格坐在窗前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睛肿核桃一样,哭着道:“知欢那个没良心妮子在外头可劲野,也就你还能陪我说说话了,如今你也要走了,我在宫里还有什么意趣呢?”
我好笑道:“不是还有皇上和皇后吗?恭娴公主也在京中,小主子们都是孝顺人,您何必自扰呢?”
太后不听这话,只继续红着眼圈儿看我,看我心里没份儿,愈发舍不得了。
一时又想到还没来得及和宋知欢那个没良心成天到辈子在外头也不知回来看看野人告别,应是拖着那口气在床上躺着,等到了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