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是好事多磨,外人都觉得我受了很大委屈,阿玛额娘那阵子也日日沉着脸,阿娘总是似是担忧似是无奈地看着我,我知道阿娘给外祖家送了信,那阵子大舅舅连和几位同僚狠狠参了佟家一笔。
弘晖与弘皓待我均是小心翼翼,我竟能从弘皓那小棺材脸上瞧出担忧与对佟家不满来。
少年老成,说得就是他。
这小人精。
比起弘皓,修婉就懵懂不少,却也依稀明白我遇上了不大好事情,那些日子极爱缠着我撒娇,软软乎乎如一块饴糖,让人甜到心里。
对这些,我觉着心中暖暖,只能加倍用行动告诉他们:其实我并不在乎。
我随师父修琴多年,琴棋书画乃至六艺均学自师父,或许连性子也学到了两分吧。
后来嫁了文渊,一开始对他也只是小女儿几分情丝,并未重到让我舍下修习多年规矩礼法程度,故而我并未告知阿玛额娘。
也许日后,我成了别家主母,这缕缕情丝,也不过是午夜梦回间轻笑一声罢了。
后来嫁给了他,我只觉天缘凑巧、机缘弄人,从此挽发为人妇,赌书消得泼茶香,我知道,阿玛、额娘、阿娘,他们都很是欣慰。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阿玛登基成了九五之尊,我成了大清国固伦公主。
阿玛说,要让我成为大清国除了额娘以外最尊贵女子。
纵然盛宠在身如年贵妃,见了我,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随后情势愈发紧张,我知道,阿玛还是我阿玛,他待我心一如当年。只是搬入了养心殿,他就不再是王府里那个煮酒论道轻笑抱我男子了。
阿玛对晖儿打击最大两年,他给文渊调了外放,让我跟随出京。
我去了养心殿,又去了毓庆宫,几度要劝,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来。
这两个男人都是我一生中最重要人,我阿玛,他是我一生最敬仰男子,在我心中世间无人比他更威严;我弟弟,他是我心尖尖,我放在心口最柔软一块地方小心呵护着,即使后来已是他来呵护我了。
在他们两个中间,我做不出选择,只能两边调和。
然而这是无用,我知道。
阿玛登基时已不惑之年,与汗玛法一比却仍在壮年,于是他对自己满怀信心,认为自己仍可以拥有无数皇子,执掌这滔滔皇权、偌大帝国数不胜数年月。
我有时也想,若是当年弟弟就那样没了,或许今日,阿玛就不会有这一份自信,来把儿子当成隐形对手了。
只是弟弟生命于我而言如今仍是个禁忌话题,于是浅尝遏止,不再想起。
我是个懦弱人。我这样想着。
因为我逃了,我与文渊在外地继续过着和合如意神仙日子,京中局势愈紧,我只能连连去信为二人调和,但有事情,文渊也瞒着我。
如阿玛爱上了烧丹练汞,开始服用丹药;如阿玛不再潜心向佛,开始耽于美色。
我只庆幸,至少在我奔袭回京跪在灵前那一刻,在我心中,我阿玛,仍然是那个天地间最好男儿。
也确实是,一直是。
后来盛煦入仕、驸马卸任,陪我走遍了大江南北。
听着百姓被阿玛雍正帝与晖儿建宁帝歌功颂德,我浅浅一笑,站在田埂上遥望远方,满心骄傲。
看啊,这两个为百姓带来安稳生活男人,一个是我阿玛,一个是我弟弟。
我姓爱新觉罗,名唤翼遥,是大清公主。
生于紫禁皇庭,长于馨室高阁,一生尊贵不凡。
晚年,我开始信佛。
于是广修路,建恤孤院、普济堂,晚年散尽家财,做遍善事,只求我那坐在皇位上而不得不手染鲜血阿玛与弟弟能够来生无忧。
这一生,皇室公主,我自认当之无愧。
————
【固伦恭慎长公主·和玉
幼年体弱,幸而生于王府深宅,于是不缺医少药,又有慈母爱护,得以顺利成年,未曾早夭。
我这一生足够幸运。
倚在病榻上,喝着儿媳一口一口喂来汤药,我微微一笑,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