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个打火机立刻打着了火。景生一眼看出马大伟十分狼狈,身上衣裤湿过没干透,头发上泥沙结块,脸颊上不知在哪里划伤了,多了两条血痕。
马大伟见到景生,弯了弯眼,眼底神情却很复杂:“阿东你也回来了?”
景生迎上去红着眼哑着嗓子低吼道:“警察杀了刀叔!”
难得见到景生激动,马大伟明显愣了一秒:“——什么?”
“我不回金三角了,我要去报仇,无论如何得一命还一命。”
马雄海赶紧过来拉住景生:“东哥别冲动啊,现在去硬碰硬,肯定是你吃亏——大哥!真被东哥猜准了,姓王的竟然拿了一箱□□骗我们,警察肯定也是她找来的,这□□太阴险了,拿□□换我们的真货,等我们上了船被警察干掉,她万事大吉,也不怕我们再回头找她算账。”
景生瞥了马雄海一眼,有点意外这家伙脑筋转得快一下子就把事情“串联完整”了,抢了他打算说的话。
马大伟沉着脸蹲下身把箱子里的白纸翻了个遍,把那八张真的美金摸了又摸。
“呵呵,”马大伟吸了口气,“虎落平阳遭犬欺啊,这么个女的都能摆我一道?”
马雄海和阿龙一边劝他一边骂王姐。
马大伟慢腾腾站起身,猝不及防地掏出了枪。
“嘭”的一声闷响,即便有□□,九十分贝左右的响声依然震得周围群鸟惊飞,树叶簌簌作响。
景生一身冷汗,他虽然一直高度防备着,但如果这一枪是对着他,真没把握能否完全避开。
一旁忐忑不安的老七额头正中一个血洞,张了张嘴,一脸疑问。
马雄海抹了一把脸上被溅到的血,声音都劈了:“大、大哥?怎么回事?”
马大伟脸上露出大家熟悉的笑容:“没事了,姓王的是他找来的,家里不能留贼。”
景生皱起眉:“老七是怎么认识她的?”
马雄海一拍大腿:“我知道!老七最早跟着坤沙,坤沙不许手下吸冰,也不许往这边做买卖,他瘾大,戒了三次都不行,实在受不了才转投大伟哥。他说姓王的一直跟老谭进货,他们几个以前是乐至县回澜镇供销社的同事,绝对靠得住,我日他妈!他肯定又想去投奔谭晓林,拿我们这批货当投名状呢。”
景生看着马雄海,默默点了点头。
阿龙咬牙切齿地踢了地上的老七一脚:“狗眼看人低!”
景生犹豫了一下,问马大伟:“谭晓林投靠了魏学刚,坤沙投降后他成了金三角的老大,手里有一个师,年前又和鲍有祥那帮联合瓦邦军搞到了一起。大伟哥,这次我们出事,会不会和这帮人有关?他们会不会知道你和张将军的事了?”
马大伟方才被一箱□□刺激得怒不可抑,拔枪杀了老七,被阿海和景生的话一提醒,满脸的笑僵了僵。
“张将军看上的是大哥的魄力!他要把手里的蒙泰军交给大哥,是他决定的,可不是大哥上门求来的。前年鲍有祥派人暗杀他,是东哥救了张将军!他们以为搞死我们,张将军就看得上他们?呸!”马雄海愤愤然朝老七的尸身啐了一口。
余下几人迅速把老七埋了,马大伟检查了一下一箱货,决定铤而走险,天不亮就去码头抢船,他在江边已经摸了一圈底,瞄准了一个目标。
“阿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去找缉毒警,是自投罗网,我不赞成,”马大伟劝景生,“我们先回金三角,要人有人,要枪有枪,等恢复了元气,我给你两百个兄弟,分批潜进来。你呢,就假装准备在边境或界河这里干上一票,故意漏点消息给警察,他们肯定上钩,到时候杀个痛快,还怕报不了你叔的仇?”
景生想了又想,点头应下。离出发还剩两个钟头不到,马大伟和衣背靠大树小憩,阿龙带着人守夜,景生爬上一棵巨大的伞把树,斜倚在枝桠交叉处理清思路。
他起初的确没什么伟大目标,只想找机会干掉马大伟活着回万春街。但被马小野背回金三角后,景生休养了足足三个月才行动自如,随后意识到个人是多么微不足道。那里漫山遍野种着罂粟,农民、军人,老人孩子,都习惯了靠罂粟生活。他们只会比较种罂粟和种水果农作物哪一样能赚更多的钱,至于对错没有人去思考。谁反对种罂粟谁就是所有人的敌人。
坤沙占地为王,几万人的军队盘踞在这么小小的三不管地带,控制着全世界十之六七的毒品交易,金钱如流水般涌入,买军火,养私军,贿赂各国政府要员。景生很快意识到,他已经被烙上了马家人的烙印,马大伟死,他和马小野等人,不是被其他毒枭收编就是被毫无声息地杀掉,在军队重武器面前,搏斗技巧意义不大,那些孤军深入的警察电影只是神话。马大伟投靠在张苏泉麾下,因为抢了一条泰国的路线得罪了魏学刚,遭到几次暗算。景生救了他,还用了一次苦肉计,彻底得到了马大伟的信任,才有了回国“干活”的机会。
这几年金三角的毒枭们为了钱各自为战,谁都想成为第二个坤沙。坤沙去年向缅甸政府投降后被软禁在仰光,魏学刚、鲍有祥、陈玉龙等人三足鼎立,他们各自拥有近万人的私军,为了地盘和钱随时合作随时翻脸争斗个不停。坤沙原先最得力的助手张苏泉并不赞同投降,所以他虽然忠心耿耿跟随坤沙去了仰光,却计划把手下的精兵三千蒙泰军交给私交不错的马大伟。马家贩卖毒品数十年,马大伟在金三角也招募了五六百私军,圈了一大块地种罂粟,但如果接手张苏泉的精兵蒙泰军,就意味着军费至少要翻十倍,因此马大伟才借“祭祖”为名带着心腹们回老家,计划起出以前藏的毒品和军火。
按照段队的形容,在国际刑警的牵头下,中缅泰各自派出了警员深入金三角,计划破坏毒枭之间的合作,摧毁原材料。景生对此并不抱以多大的期望,马大伟每年都会去几次缅甸和泰国贿赂官员和军方,这两个国家八十年代在联合国的推动下曾经有效打击过金三角一次,罂粟种植数量大幅度下降,但很快功亏一篑,坤沙的反击和毒枭们的抱团,令金三角的毒品产量迅速恢复成世界第一。
这些年死在金三角的警察并不少,景生亲眼所见过几次却无能为力,心理上的折磨堪称地狱,他一直有意识地努力封闭这些折磨,然而今天从段队口中得知那位王姐的事后,景生很难不被触动。那位王姐看上去年近半百,实际上只有三十八岁,她和丈夫青梅竹马感情极好,丈夫是版纳州第二批缉毒警,六年前被毒贩陈玉龙的手下杀害,牺牲得极为惨烈。得知旧日同事谭晓林成了毒枭后,她主动请求打入毒贩内部做卧底,在警方的帮助下,王姐逐渐成为景洪这一带的“大姐”,抓住了谭晓林版纳线上的不少关键人物,还揪出了警方队伍里的堕落份子,立功无数。她有伟大理想和目标:抓住谭晓林,捣毁金三角。
景生无声地叹了口气,透过茂密树叶的间隙看向夜空。杀人还是救人,他该怎么选?那样一个普通的妇女,抛下父母和女儿,伪装成熟练的毒贩,置生死于度外。如果她死在金三角,她的女儿只能领到两千元抚恤金。那孩子会不会怪自己的妈妈……景生的心被无形的大手猛地揪住拧了一把,他抬起手臂盖住了脸。
斯江、斯南、北武、善让,阿奶,如果得到他的死讯,会不会怪他
1997年7月1日零点,香港回归。景生在泰北清莱的地下赌场内看了电视直播,身边紧紧依偎着的美艳女子好奇地用不熟练的中国话问他:“你去过香港吗?”
景生摇了摇头。
马雄海快步走了过来:“东哥,姓王的女人来了!”,